第84章 八十四章(2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24088 字 10個月前

周都督喜愛九寧不假,因為這份喜愛,周都督不願拿她去和鄂州節度使作交換。

現在江州和鄂州對峙,九寧身世暴露,差不多一樣的情勢,但其他的都變了,周都督的心境也變了。

選擇自然也不一樣。

周都督依然不會用九寧去交換地盤,即使他知道九寧不是自己的孫女。

但也僅限於此了。

周都督隻當一切是和崔氏的交易,現在雙方結束合作關係,橋歸橋路歸路,周家的九娘病死了,以後隻有崔氏的女兒,沒有觀音奴。

他會懷念九寧的陪伴,但不會再為九寧做什麼。

就像九寧真的死了。

周嘉暄眼中泛起淚光。

阿翁能在亂世之中占據一地屹立不倒,除了用兵靈活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始終清醒理智。

許久後,周嘉暄閉上眼睛,將所有未出口的懇求之語儘數咽下,木然地站起身,轉身離開。

等候許久的飲墨忙湊上來:“郎君,都督怎麼說?”

周嘉暄晃了晃,一頭栽倒。

是日,周家對外宣布,被冊封為縣主的周家九娘因為一場風寒不幸病逝。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整個江州。

百姓們痛哭不止。

鄂州圍攻江州,時刻注意江州的動靜,自然也聽說了這個噩耗。當晚便有人以飛鴿傳書告知長安的懷朗,周家宣布九娘已死。

等消息送到周嘉行手上時,他剛從宮中回來。

雪獅子身上覆了層新雪,像披了件毛鬥篷。

幾個隨從站在雪獅子旁邊,一字排開,神色惴惴。

阿青囁嚅道:“郞主……九娘不見了……她的那個婢女也不見蹤影。”

周嘉行身穿一襲玄色錦袍,站在雪中看完九寧留下的那封信,收好信,隨手拂去雪獅子臉上的亂雪,嗯一聲,“計劃有變,你們留下,和懷朗一起去大明宮。”

阿青呆了一呆,反應過來:“九娘在大明宮?您早就知道她會跟和尚走?”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懷朗和另外幾名親隨一前一後走進庭院。

“郞主,鄂州送過來的!”

周嘉行接過紙卷,淡掃一眼,“周都督回江州了。”

隻有周都督開口了,周嘉暄才會對外宣布周家九娘已死。

懷朗不知道周嘉行怎麼猜到周都督已經回到江州,沉吟了一會兒,問:“郞主,九娘被那個和尚帶走了,要不要把人搶回來?”

周嘉行揉碎紙卷:“要開戰了,長安未必太平,大明宮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必驚動她。”

懷朗和阿青交換了一個眼神,發現對方和自己都一頭霧水後,同時白對方一眼,扭開臉。

不管那麼多了,反正他們隻要知道九娘是郞主的妹妹、郞主要他們保護九娘就夠了。

周嘉行轉身,風吹衣袍獵獵,緩緩道:“如果連大明宮也亂了,帶著她走夾城,從南邊走,去鄂州。”

“為什麼走南邊?”懷朗問。

“小皇帝疑心重,把所有京畿軍撤回長安,想利用我們去抵擋契丹。他之前利用李昭除去宦官,重新掌握禁軍,人數不多,保護大明宮夠了,長安固若金湯。”周嘉行走進長廊,道,“長安如果被攻破,隻有兩種可能,李元宗的兒子從東邊攻城,或者西邊、北邊的部族打過來,到時候南邊是唯一的生路,你們不必遲疑,帶著她從南邊走。”

懷朗想了想,“若果真如郞主說的那樣,連長安也亂了……您能從戰場上脫身嗎?”

周嘉行語氣平淡,道:“這不需要你去憂心,你的任務是保證她的安全。”

懷朗心頭一凜,忙拱手應是。

兩人進了書房,隨從鋪開所有羊皮紙,其他隨從都跟了進來,等著周嘉行吩咐。

“你們去蘇部,通知他們做好準備,契丹不擅長在山林作戰,他們可以躲進密林,無論如何,不能往平原跑。”

一旦被契丹逼出山林,戰場轉移到開闊的平原上,再驍勇善戰的蘇部勇士,也無力和契丹鐵騎抗衡。

兩人領命。

“這一次阿史那勃格的沙陀兵是主力。皇甫超率五千步兵,即刻出發,截擊契丹前鋒,不要和他們周旋,隻需要打亂他們的節奏,摸清他們的主力在哪兒。”

部署應喏。

周嘉行指指另外幾人,“你們兵分三路,從旁協助沙陀軍,守住第二道防線,碰到契丹軍,不要硬扛,隻能分股擊破圍剿。”

他的部將們都很年輕,五湖四海彙聚而來,還沒有經曆過大仗,聽他沉著地一一吩咐,不由熱血沸騰,大聲應是。

“剩下的人跟著韓令德,駐守黃河北岸,如果契丹軍獲勝,你們負責接應。”

眾人確認各自的職責,告退出去。

他們早就準備好大展身手,摩拳擦掌已久,隻等指令了。

“糧草交給喬家……不要指望朝廷。”

剛剛趕到長安的喬南韶忙答應一聲。

留下的幾個部將輕笑,撇嘴表示不屑:“朝廷不拖後腿就不錯了,我剛才從沙陀軍那邊回來,朝中那幾個蠢貨竟然想指揮沙陀軍!還拿出聖旨充大爺!被沙陀軍揍了一頓,還不老實,叫囂著要去找樞密使告狀!什麼樞密使,一個閹人的乾兒子罷了!”

周嘉行望著羊皮紙,沒說話。

部將們打鬨調笑,鬨著鬨著發現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慢慢安靜下來。

周嘉行抬起頭,瞥他們一眼。

幾個部將忙收起玩笑之色,筆直站好。

懷朗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喬南韶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恨不能盯出一朵花來。

沒人說話,房裡很安靜,落針可聞。

片刻後,周嘉行丟開炭筆,道:“你們即將出征,這一次暫且記著,等你們凱旋,再來領罰。”

幾人鬆口氣,低頭應是。

一波波人從不同坊趕過來請示周嘉行,又一波波離去。下午阿史那勃格親自過來和周嘉行商量布防的事,其他人他信不過,唯獨覺得周嘉行不會在背後給他插刀子。

“我那幾位義兄早就想除掉我,這次我領兵出征,契丹人殺不了我,倒是我的義兄可能會得手。”

周嘉行問:“李司空到哪兒了?”

阿史那勃格難得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難以啟齒,道:“本來已經進城了……契丹人公然挑釁朝廷,義父他又掉頭往回走了。”

周嘉行無語了一會兒。

李司空人都到長安城腳下了,竟然為了出口氣又掉頭往回走,想逼小皇帝親自去迎接他,他就不怕契丹人打過來嗎?

阿史那勃格輕咳幾聲:“你放心,我義父重諾,既然答應結盟,就絕不會失言! ”

周嘉行冷淡道:“契丹人不可小覷,李司空還是儘早進城的好。”

阿史那勃格有些尷尬,摸摸鼻子道:“我今晚親自去接義父。”

商談了一下午,兩人連飯也顧不上吃,匆匆作彆。

阿史那勃格出城去接李司空,周嘉行確認各處布防——不是為了朝廷,而是摸清各處是哪路人馬,以防腹背受敵。

中原各路人馬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隨時會因為利益翻臉不認人。

天色漸暗,隨從送來飯食,點起火燭。

“郞主,吃些東西吧。”

周嘉行揉揉眉心,放下兵報,走到窗前,俯瞰庭院。

樓下還未點燈,暮色暗沉,樹下的雪獅子輪廓模糊,不仔細看,可能會被當做兩個牽著手在雪中玩耍的孩子。

周嘉行看了一會兒,合上窗。

食案上一大碗羊肉麵,他剛端起吃了兩口,樓下傳來說話聲,語調急促,甚至有些變調。

噔噔噔噔,樓梯被踩得吱嘎作響,幾名部將在門外道:“郞主,李司空遇襲了!”

周嘉行皺眉,放下筷子。

部將推門進來,聲音發顫,“李司空遇到契丹人了!”

周嘉行走回書案前,展開羊皮紙,“他怎麼會遇見契丹人?”

部將怒道:“契丹人送來挑釁的戰書時,就埋伏了一隊人馬偷偷潛入關中!冀州刺史投了契丹狗!”

這事說來也是湊巧。

契丹人在冀州刺史的幫助下潛入關中,並不是為了刺殺李司空或其他人,純粹隻是先埋伏人手,為契丹主力大舉入侵做內應。中原城池堅固,攻下一座城市太耗費人力物力,契丹人想速戰速決,花重金收買冀州刺史,答應等攻破長安把並州讓給他,準備來一個釜底抽薪,裡應外合。

李司空常年不在太原府,每次入長安都是從南邊北上入京,這一次從太原出發,他覺得和上次進京的路線不一樣,不夠威風,沒有一雪前恥的氣派,硬是掉頭回去,又重走上次進京的路。

契丹人剛好從這條路經過,和李司空的隊伍撞了個正著。

當時大雪茫茫,兩邊隊伍都以為遇到埋伏了,嚇了一跳,匆匆開戰。

李司空畢竟沉得住氣,雖然帶的兵不多,但仗著自己的親兵是精銳,沒有掉頭就跑,沉著應戰。

契丹人以為他早就等著在這裡伏擊,不敢硬衝。

雙方僵持了兩個多時辰,契丹人發現李司空這邊好像沒有多少人,膽子越來越大,李司空派出親兵求救,阿史那接到傳書,已經趕過去了。

周嘉行知道各方藩鎮魚龍混雜,冀州刺史投向契丹人並不出奇,不過他沒想到李司空竟然能掉頭走那麼遠!還剛好和契丹人撞上了!

李司空如果出了意外,盟約就是一紙空文。

所有提前安排好的部署全都亂了套……

長安肯定保不住!

周嘉行鎮定下來,問:“阿史那勃格到哪兒了?”

部將答:“距碰到契丹人的地方還有五十裡。”

周嘉行道:“李司空和阿史那勃格不在,沙陀軍絕不會死守長安。皇甫超呢?”

部將抖了一下:“他們已經出發了……”

皇甫超率五千步兵作為先鋒前去刺探契丹軍主力,有沙陀軍相助,隻要他們及時撤退,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但現在李司空提前和契丹人開戰,沙陀軍肯定會派主力去救李司空,而不是迎擊北麵來的契丹軍,皇甫超他們很可能被契丹君當成是朝廷的主力!

周嘉行道:“派人去送信,讓他隨機應變。”

部將冷靜下來,立刻去叫人。

其他人的聲音還在打顫:“郞主,我們該怎麼辦?”

周嘉行麵色不改,手指點點羊皮紙,“雖然始料未及……不過李司空征戰多年,契丹人困不住他,不過防線肯定要往東北轉移,沙陀軍今晚就會走。”

部將們目光跟著他的手指打轉,點頭附和。

“對,一來他們要保護李司空,二來河東是他們的根基,沙陀軍肯定往東北走……”

所有人臉色大變。

“那長安就危險了!”

周嘉行當機立斷:“所有人撤出長安,繼續按原計劃協助河東軍。”

眾人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倒抽幾口涼氣,怔愣半晌後,抱拳應是。

事態緊急,部將們沒有時間踟躕,也沒有心思去害怕惶恐,確認各自的任務後,紛紛散去。

天已經黑透,晚風從罅隙吹進屋中,燭火隨風搖曳。

周嘉行叫來隨從:“懷朗呢?”

懷朗正準備出發去大明宮,匆匆趕到書房:“郞主有什麼吩咐?”

周嘉行已經換了身窄袖戎裝,腳下皮靴,卷發束起,眉間一抹鋒利的銳意,正低頭係佩刀,道:“你們立刻去大明宮,現在就送她出城,記住,從夾城走。不要回頭,直接去鄂州。”

見他神情凝重,懷朗沒有多問其他,低聲應喏,轉身便去催促阿青幾人動身。

親隨也匆匆換了行裝,抓著各自趁手的武器下樓,“郞主,我們現在去哪兒?”

周嘉行翻身上馬,“去迎敵。”

馬蹄踏破寂靜的長夜,幾十騎奔出長街,穿過燈火通明的坊市,匆匆出城。

駐紮在城外營地的新兵們正亂成一團,周嘉行直接驅馬進了營地,大帳裡的部將們迎了出來,“郞主,我們也要撤嗎?”

周嘉行沉著臉入帳。

他在猶豫。

留在鄂州的那批人才是老兵,這次隨他北上的大部分是招募的新兵,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比一個口氣大,他們士氣壯,不畏死,急著立功,經過幾次磨煉就能打磨出韌勁兒,隻要指揮得當,可以順利在這次結盟中發揮他們的用處。

可現在計劃有變,新兵們太過托大,一旦信心被擊潰,就會兵敗如山倒。

部將們揎拳擄袖,各抒己見,主動請纓,都想搶頭功。

周嘉行暫時沒有理會他們。

這時,親隨過來通稟:“郞主,那幾個流民……就是九娘留下招待的那幾個流民,他們危言聳聽,胡言亂語,您看要怎麼處置?”

“他們說了什麼?”

親隨頓了一下,憤憤道:“他們說長安這回保不住了,還說郞主您大禍臨頭……”

周嘉行瞳孔微微一縮。

故意選在這時候危言聳聽吸引他的注意力,必定有所求。

他坐在案前,手指輕叩長案一角,道:“先不必理會他們,半個時辰後帶他們來見我。”

足足大半個時辰後,幾個等得心急火燎的文士一見周嘉行,顧不上自報家門,開門見山道:“契丹南下,河東軍狼子野心,使君項上人頭難保,怎麼還在長安停留?難道要將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帳中的幾名部將麵麵相覷。

他們還以為這些文士想用“忠臣良將”那一套來鼓動周嘉行留下保護小皇帝,沒想到他們倒好,一上來就勸周嘉行趕緊走。

這幾個文士真的是長安人嗎?

一名部將出列,“你們休想妖言惑眾,煽動人心!使君奉詔前來,如今大軍未動,我們怎麼能一走了之?真走了,還不是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你們到底是何居心!”

文士中個子最高的那個冷笑了兩聲,先朝周嘉行俯身下拜,然後白眾人一眼,道:“目光短淺!蠢貨!”

部將大怒,霍然上前幾步,雙目圓瞪。

旁邊的人忙拉住他。

周嘉行眼神示意部將們出去。

部將梗著脖子輕哼一聲,和其他人一起離開。

帳簾剛落下,高個子便上前幾步,直接道:“使君奪得鄂州日淺,根基不穩,想在此次結盟中和河東軍合作,嶄露頭角,樹立威信,倒也不錯,不過現在情勢驟變,使君還是另做打算的好。”

周嘉行眼眸低垂,不動聲色。

高個子繼續道:“契丹來勢洶洶,但他們後繼無力,頂多在長安劫掠一陣,不能長久霸占關中……使君精通中原各地方言,想必一定從哪裡聽說過‘下山摘桃子’的俗語。”

契丹人早晚會撤出中原,屆時中原無主,滿目瘡痍,正是周嘉行出手的好時機。

文士們勸周嘉行明哲保身,不要和契丹人硬碰硬,帶著人馬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一鑽,推說被困住了,沒法協助河東君,讓河東君去和契丹人鷸蚌相爭,等契丹人走了,他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誰讓李元宗自己一身臭毛病,早不碰到契丹人,晚不碰到契丹人,偏偏這個時候和契丹人狹路相逢呢!

文士們互望一眼,正色道:“我兄弟幾人既然決意追隨使君,就不會三心二意、口腹蜜劍。鄂州雖然土地肥沃,地理位置險要,但到底比不上中原。南吳、浙東一帶何其繁華,是朝廷賦稅的主要來源,而且遠離戰火,加之當地豪族經營得當,太平已久,可他們永遠成不了正統,霸王之資,必定出自中原!”

周嘉行抬起眼簾。

文士急匆匆趕過來勸他立刻拋棄盟約離開,他不得不懷疑這些人的用心,但聽了最後幾句話,他可以確定這幾個文士沒有惡意。

中原處處戰火,南方更安穩,更太平,越來越多的人逃往南方,但政治中心仍然在北方。

文士見他動搖,忙道:“契丹人越來越近了,使君當斷則斷!”

出乎他們的意料,周嘉行隻是一笑。

文士們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時,營地外傳來一陣悶雷似的馬蹄聲。

懷朗馳馬奔到營地前,神色沉重,幾乎是屁滾尿流地滾下馬,一路疾跑至帳前。

“郞主!”

他掀簾入帳,看到幾個文士,也沒有知趣退下,而是徑自上前,在周嘉行身邊低語了幾句。

周嘉行驟然變色,隱忍了片刻,霍然站起。

“她不在大明宮?”

懷朗低聲道:“不在……宮裡四處找遍了,雪庭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周嘉行呼吸急促了幾分。

這種時候,她能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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