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2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26640 字 10個月前

鬥篷寬大,風吹颯颯,他肩寬手長,而九寧很苗條,隻要他抬起手臂,外人不仔細看,不會發覺他懷裡藏了個人。

風太大,雪庭驅馬走了很久,聲音才傳過來:“九娘。”

九寧扒開鬥篷:“叔叔。”

雪庭好像還沒習慣這個稱呼,輕輕笑了一下,朝周嘉行投去一瞥。

兩人都不動聲色,交換了一個眼神。

雪庭垂眸:“先出城,確保她安全。”

“北路走不通,西路不能走,東路有埋伏,南路也被堵了。”

雪庭微微變色:“西路、南路都不能走?”

周嘉行點點頭:“皇帝會先走南路避開亂兵,然後往西入川。”

雪庭雖然是個和尚,並非不同俗務,聞言,臉色驀地變得蒼白。

皇帝出逃,走的肯定是最安全、最妥帖的路線,西逃入川,是長安麵臨威脅時權貴第一個想到的出路。

但周嘉行卻說西路不能走,南路也被堵了。

誰會堵皇帝的逃生路?

不是胡人,也不是契丹——他們不可能越過李元宗的防線突然從天而降擋在皇帝往西南的路上。

隻有割據一方的藩鎮。

皇帝出逃,離開長安,離開忠心耿耿的大將,他就是一塊躺在砧板上的肉。

有人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有人更大膽,準備來一個改朝換代。

不論是哪一種情況,皇帝逃出去,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要麼淪為藩鎮手中的傀儡,要麼……屍骨無存。

雪庭看一眼周嘉行。

周嘉行沒有表態。

雪庭歎息一聲。

他明白了,周嘉行不會出手救皇帝。

甚至他樂於見到皇帝遇害。

“去嵯峨山。”

周嘉行三言兩語說完情勢,撥轉馬頭。

雪庭一愣,立刻反對:“你要帶她去營地?”

周嘉行瘋了不成?!

九寧也愣住了,扭頭看周嘉行一眼。

他正垂眸看她,濃密的眼睫上凝了一片小小的雪花。

眼睫烏濃,雪花潔白。

眼神深沉。

似一望無垠的大海。

似看不見邊際的蒼穹。

裡麵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九寧怔怔地看著他。

那種沒來由的心虛感再次浮了上來。

周嘉行撇開視線。

“半個月之內,京畿方圓百裡,全部會淪陷。”他輕聲道,“你能不能找到比我身邊更安全的地方?”

雪庭秀麗的眉微微蹙起,低頭沉思。

周嘉行沒給他思考的時間,輕叱一聲,驅馬奔下山坡。

接下來的路上,九寧一聲不吭。

雪中行路非常危險,她靠著周嘉行,倒是用不著發愁了,一直在走神。

半道上他們找到一座荒廢的邸舍休息。

懷朗清點人數,發現雪庭他們掉隊了。

周嘉行道:“等半個時辰。”

他強硬地抱九寧下馬,送她到阿山燒起的火堆旁取暖,然後不由分說扯下她的靴子。

九寧:……

他又犯病了。

她無奈道:“現在跟著你最安全,我不會出去送死。”

昨晚想偷偷溜走是因為一時之間不想麵對他,而且擔心雪庭和炎延他們。現在跑到荒無人煙的地方,一眼望去到處是茫茫大雪,兵災人禍什麼的暫且不說,在外麵待上幾個時辰就可能被活活凍死,她分得清好歹,不會走。

周嘉行沉默地遞給她一碗熱酒。

她低頭摸一下腳上的綾襪,腳指頭動了動。

“我腳冷。”

周嘉行看著她的腳,腳丫子包裹得仔仔細細,形狀纖巧,微微透出一點肉色,能看到腳趾在裡麵不安分地扭動。

綾襪質地厚密,價值不菲。

但再好再貴的料子,也比不上皮靴防寒。

周嘉行轉身。

九寧噓口氣,這種天氣沒鞋穿真的寸步難行。

過了一會兒,周嘉行回來了。

他手裡拿了雙嶄新的厚氈襪。

九寧眼皮抽了抽。

周嘉行單膝跪下,給她穿上氈襪。

這種襪子是他冬天出行必備的,很保暖。

知道她嬌氣,特意找了一雙最乾淨、從來沒穿過、紋理最精細的。

火堆爆出幾聲劈啪的燃燒細響。

紅彤彤的火光映在臉上、手上,暖烘烘的。

九寧再不找周嘉行討靴子了。

慢慢飲下一碗酒,門外馬蹄響。

雪庭追了上來,說他的兩個武僧落在後麵,他要留下來等,讓他們先走。

“九娘,你先跟著周嘉行。”

他避開其他人,拿出一隻瓷瓶,遞給九寧。

“這裡麵是防身的藥丸。”

九寧接過瓷瓶。

雪庭囑咐道:“周嘉行不會傷你。”

九寧收好瓷瓶,嗯一聲:“對……他不會傷我。”

雖然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她腦子很亂……但她始終明白這一點,也篤定這一點。

他們出發,繼續往嵯峨山行去。

九寧終於穿上靴子了。

又趕了半日路,天將擦黑時,他們抵達營地。

大雪紛飛,營地建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地方,從外麵看沒法窺其全貌。

十幾個扈從騎馬迎了出來,帶著他們走過一段彎彎繞繞、崎嶇狹窄的山路,眼前驀然開闊。

九寧知道自己不宜現身人前,老老實實攏著鬥篷,沒發出一點聲響。

進了大帳,周嘉行第一件事就是脫九寧的靴子。

她幾乎麻木,盤腿坐在略顯簡陋的行軍床上,任他拿走自己的長靴,瞪著他。

如果她有腳氣,他是不是早就熏暈了?

在腦海裡想象了一下周嘉行被臭暈的場景,她不由噗嗤一聲,嘴角輕翹。

梨渦皺得深深的。

笑過了,她忍不住拍一下自己膝蓋,抬起頭。

周嘉行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九寧大大方方回望過去。

周嘉行轉眸,四下裡掃一眼,把火盆挪到床邊,道:“這裡不止你一個女子,你不用太拘束。”

九寧咦一聲,營地還有其他女子?

難怪他帶她進來,懷朗他們都沒露出什麼詫異的表情。

“蘇部有些部落的首領夫人可以和首領並排坐胡床,接受拜見,參與議事,她們也在營地。”周嘉行起身,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包肉脯,遞給九寧,“真正的營地在幾十裡外的地方。”

九寧喔一聲。

這個營地是蘇部和其他結盟部落商討大事的地方,駐防營地不在這兒。

這兩天需要消化的東西太多了,體力、腦力消耗態度,沒注意的時候沒什麼感覺,看到肉脯,她頓覺腹中饑餓,顧不上矜持,接過吃了起來。

周嘉行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陸陸續續搬進燈燭、厚襖、可以放在行軍床上供枕靠的隱囊。

還送來剛出鍋的、滾熱的羊肉湯,湯汁濃白。

九寧這會兒什麼都不想操心,吃吃喝喝,洗漱過後,躺倒就睡。

期間周嘉行進來過幾次,她沒理他。

他很忙,去了另外一個大帳和部下議事。

離得不遠,九寧能聽見不停有信報從山下衝上來,傳送戰報。

周嘉行沒有休息,一項項命令發布出去,又一份份戰報送回來,燭火燒了一整夜。

九寧非常累,身體累,心也累,但睡得並不沉,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在旁邊,熱乎乎一大團,驚醒過來。

枕邊幾縷烏黑卷發。

周嘉行坐在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靠著床,枕著自己的雙臂,睡著了。

胳膊碰著她的胳膊,隔著一層被褥,還是有熱度傳過來。

九寧翻身坐起。

他似乎累極,呼吸仍然平穩,沒醒。

即使睡著了,他的眉仍然皺著。

這麼忙,竟然硬是等找到她才動身過來。

燭火沒熄,屏風後麵的書案上羊皮紙和各種戰報散亂堆疊。風不知道從哪個罅隙吹進來,燭火晃動,幾張泛黃的紙被吹起,朝燈燭撲過去。

九寧趕緊下床,走到書案前,沒找到鎮紙,隨手摸了一支筆,扣在那些紙張上,免得被風吹亂。

她吹滅燭火,心想,周嘉行肯定很累,這麼細心的人,竟然忘了熄燭。

躡手躡腳走回床邊,她看一眼趴著床沿睡覺、姿勢看起來不大舒服的周嘉行,再看一眼自己腳下已經踩臟的氈襪,決定不叫醒他,繼續霸占他的床。

剛躺好,簾外傳來人聲:“郞主,阿史那族的人來了。”

周嘉行立刻驚醒。

眸子睜開,正好和九寧的眼睛對上。

九寧捏著被角,無辜地眨眨眼睛。

“讓他們等著。”

周嘉行看著九寧,啞聲道。

黑暗中,九寧一點也不示弱地瞪回去。

周嘉行看了她一會兒,隨手攏起散亂的卷發,道:“是我把你帶到長安的,我不會讓你出事。”

聲音沙啞,滿是疲倦。

九寧鐵石心腸,兩手一攤:“我的靴子呢?”

靴子還她。

周嘉行沉默了。

半晌後,“你答應過,不會再騙我。”

然後一轉眼就帶著侍女準備偷偷摸摸跑掉。

九寧愣了一會兒:“我什麼時候答應了?”

她當時根本沒作聲啊!

而且想要離開也是因為被他嚇到了好嘛!

不說這個,之前漏液和雪庭一起離開,讓他找了一天兩夜,也不能怪到她身上——他知道她在宮裡,篤定她不會回去,自己先走了,所以他們才會錯過!

周嘉行不說話了,草草束起卷發,起身出去。

“哥……”

背後突然響起一聲輕飄飄的呼喚。

若有若無。

好像是他的錯覺。

他身形一僵。

“二哥。”九寧還是習慣這麼叫他,“你沒有說出全部實情,對不對?”

為什麼要攻打江州,他始終含糊其辭。

周嘉行不語,撩開帳簾,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來直到天亮,他沒再回大帳。

九寧後半夜倒是真的睡著了,翌日早起,床邊多了一樣東西。

她的靴子。

九寧嘴角扯了一下,穿上靴子,起身梳洗。

懷朗給她送來一大碗羊肉麵和剛出鍋的蒸餅。

羊肉熟爛,麵條柔軟,蒸餅香甜,她吃完,問:“雪庭到了嗎?”

懷朗對她的態度不像以前那樣隨意,站在一邊說:“沒有,他送信來說在一處野寺避雪。對了,那個叫炎延的……”

他頓了一下。

炎延是個女人——根本沒人看出來,阿山他們聽說後,感到好奇,跑去圍觀,結果和炎延交上手,吃了點虧。

“他們到了,郞主隻允許他們派四個人進營地。”

九寧道:“勞你替我安頓好他們。”

幾十個部曲,跟著她從南走到北,不容易。

懷朗道:“郞主不會虧待他們。”

九寧不接這個話,又問:“外邊情形怎麼樣?”

可能周嘉行說過這些事用不著瞞她,懷朗沒有隱瞞,道:“阿史那將軍找到李司空了,李司空受了點輕傷,沒有大礙,不過第一道防線已經後撤一百裡。”

準確地說,是往東北撤。

阿史那勃格也不想搭理那個丟下所有文武大臣、悄悄帶著親信宦官逃之夭夭的小皇帝。

但李司空不這麼想,他總覺得長安是他的囊中之物,堅持要撤回長安。

九寧已經不再為李司空在戰場上抽風似的舉動感到吃驚,誰讓他老人家這些年橫掃關中,沒有敵手呢?

藝高人膽大,非常人,脾氣也非常。

如果周都督在這,肯定會無情地嘲笑李司空年紀越大越不正經。

想到周都督,九寧不動聲色地掃一眼周嘉行的書案。

他這麼細心敏銳,既然懷疑她,為什麼就這麼直接把所有戰報帶回來,大咧咧往書案上一攤?

她先試探懷朗:“二哥離鄂州這麼遠,千裡之遙,如果鄂州那邊有什麼異動,該怎麼辦?”

懷朗麵色不變,道:“九娘不必為郞主憂心,鄂州那邊有袁家人留守,亂不起來。”

九寧低頭撥弄炭火,“袁家之前是鄂州的舊主,二哥不在,袁家人會不會不老實?”

懷朗臉上的表情很不以為意:“有薛家的下場在前,鄂州所有當地豪族都老實了,包括袁家。”

九寧眼瞳微微一縮。

薛家?

她記得懷朗以前說過,薛家是袁家除掉的。

那時她猜想可能是自己那封告密的信起到作用了,袁家發現薛家背地裡的小動作,一怒之下鏟除了薛家。

但從懷朗這句話隱含的意味來看,薛家分明不是袁家除掉的。

下手的人地位比袁家高……又能震懾其他鄂州豪族……那可能隻有一個。

是周嘉行。

九寧記起,曾和他提起過薛家。

恍惚隻有那一次。

也沒有多說什麼,隻說她不喜歡薛家。

沒有透露太多。

九寧若有所思,說:“那就好。”

懷朗出去了。

下午,周嘉行抽空回到大帳,拿走他的佩刀。

九寧沒有外出,也能感覺到營地的氣氛越來越沉重。

她問:“什麼時候走?”

周嘉行肯定是要親臨戰場的,現在打頭陣的是河東軍和其他幾道大軍,他則坐鎮嵯峨山,居中策應,協調各路胡部軍隊,等時機成熟,親率兩支隊伍和阿史那勃格配合,開始反攻。

“快了。”周嘉行道,看她一眼,說,“雪庭明天就能趕到。”

九寧漫不經心喔一聲。

雪庭遲了兩日,路上肯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他是個有慈悲心的和尚,見不得亂離,多半是遇到逃難的人,忍不住出手相救,這才晚到。

她抬頭,凝視周嘉行,冷不丁地問:“薛家是怎麼回事?”

周嘉行擦拭佩刀的動作停了一下。

唰啦一聲,刀刃入鞘,他轉身出去。

九寧拉他的胳膊,直呼他的名字:“周嘉行!”

周嘉行沒回頭,輕輕一掙。

力道很輕,動作也不大。

她卻悶哼了一聲,退後兩步,摔倒在地上。

這情景太熟悉了。

就像幾年前周百藥的那一個巴掌,手剛抬起來,她馬上就倒了。

周嘉行握緊佩刀,依舊不回頭。

走出幾步後,他閉一閉眼睛,步子一轉。

她倒在屏風旁,安安靜靜的,一聲不吭。

周嘉行失神了片刻。

下一瞬,他衝到九寧身邊,扶起她,雙手微微發抖。

“不要騙我……”

他沉聲道。

然後,視線落在她蒼白的、沁滿冷汗的臉上。

周嘉行臉色一變。

九寧雙眉緊蹙,捂著腦袋悶哼了一聲,有氣無力地瞪他一眼。

頭好疼,誰有勁兒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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