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兩斷,乾乾淨淨。
“我知道。”
男人不意外她的絕情,重複了一句。
他看向窗外。
“想殺我的人不是一兩個奸臣,而是皇帝。縱然逃得了這次,也逃不過下次,我父母早逝,還未娶親,沒有太多負累。”
他早就做好準備。
起事?
部下們想得太簡單了,亂臣賊子不是那麼好當的。
而且現在朝廷岌岌可危……真的經不起折騰了。
男人解下腰間革帶,掛到床沿上。
“我是主戰派,絕不會坐視君王丟了氣節,朝敵寇卑躬屈膝……我也知道,朝廷真的拿不出錢打仗,他們隻能暫時守住江南,穩定民心,等富國強兵之時,再出兵收複中原。”
主和派並非全是貪生怕死之徒,這些男人心裡明白。
再打下去,全線崩潰,江南也守不住,到那時,一點複國的希望都沒有。
可他不會丟下北方的百姓,護送皇帝南逃。
但他活著,主戰派就一日不會放棄希望,朝堂爭鬥不休,幾個藩王蠢蠢欲動,利用他們的矛盾興風作浪。
亡國就在眼前,他們竟然隻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男人沒有多餘的選擇。
唯有一死。
“我想過了。”男人掩唇咳嗽了一聲,“與其死在地牢裡,不如死在你手上。所以,我等著你。”
他看著九寧,神色平靜。
“你聽,他們追過來了。”
屋外傳來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來的人很多,他們冒雨前進,腳步聲融於雨聲中,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男人笑了笑,“再不動手,你就沒機會了。”
他拿起自己的短刀,遞給九寧。
九寧一動不動。
他拉開她的手,強行把短刀塞進她手心裡。
“我誤殺你的家人……現在,是我償還你的時候。不過……”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霍然一個翻身,把還在驚愕中的九寧壓在身下,手指靈活地挑開她的衣襟。
“不過,不甘心呐!”
他沒法甘心!
她就在身邊,一日日圍著他打轉,卻是要殺他。
他還沒有得到她,沒從她那裡感受刻骨的歡愉——雖然他已經幻想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想過要強迫她。
原以為隻要他耐心謀劃,總能打動她,逼她放下執念。
他沒時間了。
不甘心!
他抱緊身|下嬌軟的小美人,動作粗魯,貪婪。
軟玉溫香,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俯身,呼吸變得粗重。
緊緊貼著柔軟的她,沒有一絲縫隙,恨不能就這樣一直貼著,直到揉成一團。
九寧渾身發顫,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整個人壓下來,眼神炙熱,按著她的胳膊堅實有力,冰涼的唇擦過她的耳鬢。
她頭疼欲裂,使出全身力氣掙紮,但男人頃刻間不再收斂克製,牢牢地按著她,靠近她,讓她感受他蓬勃的欲|望。
唯有這樣,才能讓她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身上越來越燙,燙得九寧也跟著燒起來,像是要燒著一樣。
“放開!”
混亂中,她握住他的短刀,刀尖直直對著他的胸膛。
男人握著她的肩膀,看也不看她手中的刀一眼,雙唇在她耳邊流連。
“殺了我。”
九寧雙手輕顫,閉上眼睛。
“彆讓我落到他們手上……殺了我,你我一刀兩斷。”
嗖嗖幾聲,弓弦嗡嗡震動,七八支鐵箭穿透窗戶,釘在屋中屏風上,錚錚作響。
屋外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將軍何必做垂死掙紮?”
雨中,鐵箭上弦,無數道弓箭架在院牆上,密密麻麻,如夏夜流螢,箭尖全部指向裡屋。
男人閉了閉眼睛。
“抱歉。”他輕撫九寧的鬢發,“你隻能和我死在一起了。”
九寧睜開雙眼。
男人對著她微笑:“也好,生不能大被同眠,死同穴。他們為我收屍的時候,可能以為我們是一對殉情的野鴛鴦。”
他說著話的時候,不斷有鐵箭射穿窗扉,釘在屋中牆上、窗上,屋頂很快被射出一個缺口,雨水和瓦礫嘩啦啦砸下來,到處都是嗖嗖的銳響聲。
沒有時間了!
九寧嘴唇直抖。
如果和男人死在一起,但是不是她親手殺的,那麼任務還是失敗……
既然今天要和他一起死,那便同歸於儘罷!
她得殺了他。
正如他說的,皇帝要置他於死地,他沒有活路,也不想苟且偷生,與其讓他死在無名刺客手中,不如親手了結他……
可是九寧握著短刀的手卻在發抖。
一聲刺破空氣的利響擦過耳畔,鐵箭呼嘯而過,釘在她耳邊,木屑紛飛。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箭如蝗雨,此起彼伏的碎裂聲響中,九寧木然地閉上眼睛。
頭很疼……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心亂如麻……外麵都是追殺他的人……逃不出去,他也不會逃,那就一起死吧……
她等著死亡的到來。
然而,耳邊並沒有響起任務結束後那熟悉的聲響。
九寧等了一會兒,聽到一聲近在咫尺的悶哼。
溫熱的鮮血順著刀尖往下流淌,流過她的手掌,黏稠,濕熱。
她呆住了。
有手指擦過她的嘴唇,帶著沒法說出口的意味,輕輕按揉。
下一刻,她被抱了起來。
男人擁著她,躲開墜落下來的殘瓦碎木。
屋裡一片狼藉,碎瓦磚礫落雨一樣撲簌撲簌往下灑落,灰塵四處飛揚。
屋外,遽然響起刀劍相擊的清脆撞響。
九寧愕然回首,透過殘破的門框,看到男人的部下正和那些放箭的刺客拚殺在一處。
她手腳冰涼。
耳邊傳來幾聲輕笑,男人還牢牢地抱著她,低語:“又騙了你一次。”
九寧悚然。
男人還在笑:“我救了你。”
他救了她,他的部下並沒有離開,他等著她來,等著死在她手上。
九寧雙唇哆嗦。
他根本沒打算和她同歸於儘!他隻想死在她手上,然後讓他的部下出現救下她!
男人低笑,手指擦過她的唇:“牡丹花下死……”
他喃喃了一句,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雙唇發白,微微一笑。
“你還是欠了我一次……我要死了,這一世,你沒機會還了。”
她這麼固執,沒法還他的恩情,這輩子肯定都忘不了他。
恨他吧。
恨一輩子。
男人抱緊九寧,在她耳邊一字字道,“記住了,來世,再還我。”
說完,他再一次緊緊抱住她。
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
男人死了。
他的部下走進來,哽咽著安放好他。
九寧鬆開手,神情麻木。
兩個他的部下拉開她,以前他們看到她一口一個“妖女”,這會兒,他們看著她的目光沒有憎惡和警惕,隻有隱忍的悲傷。
“將軍要我們護送你回鄉,北方馬上就要守不住了,京城的官員已經跑了一半,他們要遷都。將軍都幫你安排好了,揚州那邊有人接應我們,將軍要你好好活下去。”
部下停頓了一下。
“將軍說,你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要我們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
九寧失魂落魄,木然地跟著部下往外走。
走出宅子,雨勢漸小,細雨蒙蒙。
她抬起頭,任冰涼的雨絲落在臉上。
其實她隱約記得。
細軟如煙的連綿細雨中,她挑開烏篷船的簾子,對上一道明銳的視線。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坐在船中,五官深刻,相貌俊朗,雖是一身平常衣袍,氣度如淵渟嶽峙。
她當時想,這個男人,還挺好看的。
如果他臉上沒有那道疤的話。
九寧捂住腦袋,眼前一黑。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一個世界。
她興致勃勃地回憶往事,發現忘了這個任務是怎麼完成的。
好像混戰了一番,然後大將軍和她都死了。
她拍拍手,沒有多想。
每次完成任務都會如此,早就習慣了。
……
帳篷外,風聲呼嘯如怒吼,狂風掀起碎雪拍打帳篷,燭火搖曳。
床榻上的九寧翻了個身,手指摸到一縷卷發,猛地驚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呆呆地抓起鋪在枕邊的周嘉行的頭發。
他半靠在床邊看書,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整個上了床,書還拿在手上,雙眼緊閉,睡得很沉。
兩人之間本來隔了一床疊起的被褥,但九寧卻是枕著他的胳膊醒來的。
她抓著周嘉行的頭發,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