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畢,周嘉行、周都督和周嘉暄去紫宸殿偏殿商議排兵布陣的事。
九寧沒有跟著一起去,按她的吩咐,內殿省將大婚儀式一再精簡,身為內常侍之一的多弟告訴她,內侍少監都快哭了——從前隻有皇帝娶妻的,還從來沒有皇帝嫁人,少監壓力很大,神經緊繃。
她可不想因為一場婚宴嚇死一群內官,派人叫來少監和其他幾位內常侍,告訴他們自己不希望勞民傷財。
少監又哭了——這回是被感動哭的,一番溜須拍馬後,紅著眼睛告退,腳步比方才進殿時輕鬆了些許。
……
周都督可以說是朝中最了解李司空和河東軍的人。盧公得知他進京,特意進宮來見他。
兩人現在同屬一個立場,相逢一笑泯恩仇。
笑過之後,周都督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麼不見雍王?”
盧公臉色一沉。
……
周嘉行接到一份戰報,朝眾人頷首致意,出了內殿。
皇甫超站在廊下,看他出來,上前幾步,附耳小聲說了幾句話。
周嘉行點點頭,吩咐他幾句。
皇甫超神色嚴峻,記下他的話,告退。
周嘉行負手而立,眺望九寧所居寢宮的方向。
“河東軍有異動?”
周嘉暄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來,站在他身後,問。
周嘉行沒有回頭,道:“宣武鎮出兵助陣河東軍。”
宣武鎮和河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是他們早就料到的。
周嘉暄順著周嘉行的視線望向佇立在台磯上的寢宮,“你這麼做,觀音奴高興嗎?”
“在你眼裡,她一直是周家小娘子。”周嘉行臉上依舊是那副神情,道,“她不是,她現在是君王。”
周嘉暄語氣一滯。
是啊,她現在是皇帝,不再是他的觀音奴了。
……
盧公被李昭氣了個半死,又被周都督嘲笑了一通,氣得差點嘔血。
九寧怕盧公真氣出個好歹來,吩咐內侍送了他一些補身的藥材,以示安撫。
周都督哈哈大笑:“他也有今天!”
盧公堅定維護世家的利益,如今被自己一直看好的雍王針對,還辯不倒對方,心情可想而知。
九寧告訴周都督十一郎的事,“十一哥跟著精騎做先鋒,現在人在河中府。”
周都督不知道想到什麼,笑了笑,“十一郎倒是最看得開的……他有福氣。”
祖孫倆談笑了幾句,周都督看著九寧,目光含笑,“二郎要是欺負你,告訴阿翁,雖然阿翁現在老了,還是能幫你出氣的。”
九寧笑著道:“阿翁總是偏心我。”
周都督笑笑,想拍拍她,想起她現在的身份,收回手。
雖然二郎不會認祖歸宗,不過九寧肯認他就夠了,他還是她的阿翁。
……
雖說大戰在前,但因為內外有大軍駐守,京畿周圍又以恢複秩序和生產,流亡在外的世家、官員紛紛趕回長安,城內氣氛並不沉重。
因為九寧即將大婚,民間百姓熱情高漲。世家、豪族和官員們如何奉承且不必說,百姓也不甘落後,每日有人自發挑著一擔擔禮物送往京城,各裡坊民眾歡欣鼓舞,期盼九寧和周嘉行早日成婚,然後順利生下繼承人。
周嘉行仍然忙著討伐河東軍的事,每天依舊忙。
九寧比他清閒得多。
前有李昭天天和群臣互撕,後有歸京的官員和新晉為爭取周嘉行的重用而絞儘腦汁勾心鬥角,她穩坐高位看熱鬨,時不時挑幾個得用的人才。
幾天後,一道加急訊報送回長安,滿朝文武震動。
李元宗已於兩天前正式登基。宣武鎮秘密出兵兩萬攻打徐州,一舉攻破數座城池,已經兵臨徐州城下,與此同時,李元宗的一個兒子親自率軍南下,目標直指鄂州。
據說李元宗還召回驍勇善戰的阿史那勃格,準備以他為先鋒,攻打長安。
李昭暗示九寧:“婚禮得提前。”
周嘉行必須率軍出征才能震懾河東軍。
九寧知道輕重,下旨命內侍省於兩日內準備好婚典。
少監這回沒急哭——忙得眨眼睛都覺得是浪費時間,實在沒精力去哭。
大禮中的納彩、問名、納吉、納徽、請期早在宣布下嫁的敕旨下達後於短短半個月內走完流程,接下來就是親迎了。
九寧即位以後,前朝後宮都是一派忙碌景象,婚典其實準備得倉促,好在內侍省上上下下勤謹,典禮上沒有出什麼錯,一切都很順利。
這天一大早九寧就被叫起來了,穿上即位那天穿的冠冕去祭宗廟,拜祖先。
接下來是各種繁冗的儀式,直到傍晚黃昏時分才終於結束。
她累得兩眼發花,完全分不清接下來該做什麼,等她回過神時,天色已經暗沉,燈火輝煌。
大明宮內,張燈結彩,裝飾一新。從宮城、皇城到外城,數萬枝火把熊熊燃燒,如一條條蜿蜒的火龍,沿著橫直豎平的寬闊長街延伸至各個裡坊,站在大明宮內的高閣處俯瞰,夜幕下的長安城,浮動著一條條金色巨龍,從北向南,自裡向外,一百多座裡坊間次第亮起火光,如銀河閃爍,群星璀璨,拱衛著宏偉軒昂、屹立城北的宮殿。
九寧身著華服,站在高聳的丹陛前,接受群臣叩拜。
周嘉行就站在她身旁,一身玄色甲衣,麵容被火把放出的明皇光芒襯得剛硬俊朗。
九寧往他身上靠了一下,“腿好酸。”
周嘉行扶住她的腰。
九寧累了一天,真的站不直了,放心地壓在他手臂上,讓他半扶著自己,一道回寢宮。
他們倆成親,自然沒人敢鬨洞房。
多弟領著侍女在寢宮等候,伺候他們行坐帳禮。
九寧累得渾身酸軟,看侍女奉上合巹酒,艱難抬起胳膊,拿起自己那份。
目光不經意落到一旁的周嘉行臉上。
他眼眸低垂,端起銀盞,神情很認真。
認真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九寧心跳漏了一拍,仿佛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和他成親似的,喝酒的時候差點嗆著。
周嘉行嘴角翹起,笑了笑,接過她手裡的銀盞,放到一邊內侍手裡的托盤上。
侍女跪坐在氈毯上,用五色絲線將他們的腳係在一起,對望一眼,吃吃笑,默默退出去。
燭火搖曳,屋中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