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前在草原和其他部族拚殺,族中首領夫人也能代替首領暫領部落事務。
九寧讓他們點齊兵馬,趁著夜色出城,“哨探送回消息,先鋒軍很可能進了迷魂穀。”
哨探在迷魂穀外發現大軍經過的痕跡。
部將們臉色緩和了幾分,連日來一點消息都沒有,今天總算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了!
九寧要和部將們一起去迷魂穀,他們得悄悄地走,不能引起契丹人的主意。
契丹人很可能也在找周嘉行,他們故意派騎兵做出攻城的假象,一來是試探他們知道多少,二來可能是想嚇住他們,讓他們沒法派兵去支援受困的周嘉行,三來麼,他們肯定想在他們之前找周嘉行,然後痛下殺手。
周嘉暄留下守城。
他沒有再說什麼阻攔的話,遞了杯茶給九寧。
她已經交代好朝政,連繼承人和輔政大臣的人選都定好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到周嘉行,她不會回頭。
他攔也沒用。
“小心點。”
九寧嗯一聲,接過茶盞喝兩口。
周嘉暄望著她,目光幽深。
九寧放下茶盞,走出幾步,忽然覺得一陣暈眩。
周嘉暄走到她背後,眸色幽暗,胳膊抬起,接住暈過去的九寧。
他攔不住她,隻能用這種法子來勸她。
門外傳來腳步聲,周嘉暄抱起九寧,吩咐自己的親信:“送她出城,不要停留,直接去陪都。”
親信沒答。
周嘉暄抬起頭。
門被推開,站在門外的,並不是他的親信,而是懷朗!
周嘉暄臉色微變。
懷朗冷冷地掃他一眼,快步進屋,接過九寧,扶她坐下,從袖中掏出一隻瓷瓶,湊到九寧鼻子底下。
“郎主早前吩咐過,說三郎不可小覷,三郎果然讓人刮目相看。”
懷朗不無諷刺地道。
周嘉暄站在燈前,垂下眼眸,“他都知道?”
懷朗道:“不錯,郎主一直提防著三郎。”
這些年周嘉暄積攢實力,聯合西南越族,窺視鄂州兵動向,甚至竊取鄂州兵機密,周嘉行全都知道。
九寧還未蘇醒。
周嘉暄抬起頭,望著門外黑沉沉的夜,“既然他知道,為什麼允許我帶兵?”
懷朗跪在九寧麵前,收起瓷瓶,嘴角一勾,“郎主的心思,我不敢隨意揣測。不過我想三郎這麼聰明,肯定能猜出一些。”
周嘉暄沉默不語。
他曾懦弱地選擇逃避,他想要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九寧。
周嘉行一直都知道。
他沒有動自己,隻是派人嚴密監視,原因無非是顧忌九寧。
還有,周嘉行知道他無論如何都會擁護九寧,所以寧願留下他。
九寧皺著眉頭嚶嚀一聲,醒轉。
周嘉暄突然不敢看她,緩緩閉上眼睛,轉身走了出去。
……
九寧醒了過來,看到跪在眼前的懷朗,怔了怔。
懷朗道:“三郎想送您出城。”
九寧揉揉眉心,想起暈倒之前的事,歎口氣,站起身。
“是我大意了,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懷朗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嘴角上挑。
他故意讓周嘉暄有下手的機會,以此徹底毀掉九寧對他的信任,以後確實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因為郎主不允許。
大雪撲撲簌簌,她身披氈襖,手提長鞭,蹬鞍上馬。
身後忽然傳來周嘉暄的聲音。
“九娘……”
周嘉暄下樓,站在階前黑暗的角落裡,“離開江州的那些年……你都經曆了什麼?”
九寧握緊韁繩。
周嘉暄看著她,上前幾步,幫她理好衣擺,又問:“你不怕麼?”
九寧低頭,望著周嘉暄,“當然怕。”
她還是那個膽小的她。
但是害怕沒有用。
即使害怕,她也要去找他。
就算……就算他真的不在了,她也要把他帶回來。
周嘉暄驀地攥住她握鞭的手,“九娘,那年……那年我沒有留下,我拋下你一個人在府中,後來也沒有去找你,你恨不恨我?”
茫茫夜色中,九寧歎了口氣。
她一點一點掰開周嘉暄的手,“三哥,我從來沒有怨過你。”
周嘉暄望著她,目光幽深。
九寧抬起頭,沒有看他。
“五娘被送去討好彆人的事,你都知情,是不是,三哥?”
周嘉暄挪開視線。
九寧幽幽地歎息一聲。
他都知道,甚至,有可能是他默許的。
周都督警告她小心周家,他顧忌的那個人……就是周嘉暄。
“三哥……我不能總等著你來救我,太遲了……”
仿佛有一把鋒利冰冷的刀在心頭不停翻攪,周嘉暄捂住心口,疼得幾乎站不住。
九寧輕叱一聲,催馬離去。
……
迷魂穀屹立在大澤畔,呈東西、西北走向,縱橫十餘裡。
帶路的哨探說,迷魂穀是由一座座連綿的山丘組成的,因為特殊的地形原因,不管白天還是黑夜,穀中都回蕩著淒厲的嘯聲,如鬼哭狼嚎,陰森可怖。穀中地形複雜,山丘常年被風雨侵蝕,加上日光暴曬,剝落的岩層呈現各種奇形怪狀,人走在其中,根本分不出東西左右。而且山丘的形狀還不固定,上一刻是這個樣子,下一刻就變了樣,像活物一樣。
最勇敢的壯士都不敢在裡麵多待。
九寧帶著人馬趁著夜色離開邊城,悄悄靠近迷魂穀。
哨探舉著火把照亮地上散落的盔甲和馬匹屍首,道:“這裡人跡罕至,牧民從來不會靠近,所以沒人發現這些屍首。”
九寧心口劇烈跳動。
周嘉行果然來過這兒,他肯定進了迷魂穀。
懷朗也一臉喜色,緊緊跟在她身邊,道:“待會兒進去以後,我們排成兩支隊伍,前後的人拿繩子係起來,以免有人掉隊。”
他經驗豐富,九寧點頭答應。
遠處傳來恐怖的怪響。
哨探指著前方,“那就是迷魂穀了。”
他們繼續前行,毫不猶豫地走進讓草原牧民談之色變的迷魂穀。
九寧騎在馬背上,抬起頭。
可能是現在是夜裡的關係,夜色下的迷魂穀並不出奇,好像隻是一座座岩石堆疊的山包。
但當他們走進其中時,立刻能感覺到到周圍陰沉的氣息。
黑暗中,高低錯落的土丘就像十八層地獄的修羅惡鬼,張牙舞爪,在夜色中默默俯視著他們,隨時可以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們連皮帶骨吞吃入腹。
怕驚動契丹人,他們之前沒有點起火把。
現在進入迷魂穀了,士兵紛紛拿出打火石,準備點火。
不知道是不是風太大了的緣故,士兵試了好幾次都沒能點燃火把。
有人嘀咕了一句:“真邪門。”
懷朗嗬斥那人,命軍隊繼續前行。
他們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差點迷失方向。
一個時辰後,他們一無所獲。
有人建議放出鳴鏑,士兵接連朝天射出幾支鳴鏑,都被穀中浩蕩的陰冷鬼哭聲給蓋住了。
又有人建議大家放聲高歌,以歌聲傳達方向,接過剛張開嘴巴就灌了一嘴沙子。
忽然,人群中傳出大叫聲,一名兵士跑出隊伍,一邊不停甩腿,一邊大喊:“誰抓我!”
旁邊的人一臉茫然。
喧嘩聲越來越大,九寧勒馬,回頭看去。
懷朗飛快跑過去。
不一會兒,喧嘩聲停了下來,懷朗回到九寧身邊:“是人骨。他不小心碰到一具人骨。”
九寧抿了抿唇。
繼續行路。
……
鬼哭聲響徹山穀。
沒有月光,沒有星光,更沒有火光,到處黑魆魆的,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懷朗耳朵尖動了動,示意九寧停下。
“我好像聽到馬聲了。”
他道,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今晚他們聽到很多怪響,每一次都滿懷希望地找過去,結果都是失望。
但這一次的聲音聽起來太真實了。
懷朗吩咐兵士前去查看。
九寧心臟狂跳起來。
他們繼續往前走,果然能聽見馬嘶聲。
幾名兵士打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前麵有人!”
一名兵士驚喜的聲音傳回。
九寧大喜,剛要撥馬上前,黑暗中突兀響起幾聲嗖嗖嘯響,一支羽箭從她手臂旁擦了過去。
她悶哼一聲,趕緊趴在馬背上,緊緊抱住馬脖子。
懷朗立刻擋在她麵前,命兵士後退。
對方還沒示警就亮出殺招,羽箭如雨點,四麵八方都是喊殺聲,亂成一團。
士兵們連對麵的人都沒看清,一麵手忙腳亂地還擊,一麵撤退。
懷朗在九寧耳邊大吼:“不是我們的人!”
九寧想到一個可能,道:“是契丹人!”
周嘉行就是被這幫人帶進迷魂穀的!
懷朗明白過來,獰笑:“找到他們,就找到郎主了!”
他護著九寧躲到一處崖壁後,舉起彎刀,命兵士放箭。
幾輪箭雨過去,對方明顯人數、兵器都不足,開始撤退。
劉將軍立刻帶人追上去,黑暗中,雙方絞殺在一處,吼聲和滿穀的鬼哭聲融於一處,更顯恐怖。
九寧躲在安全的地方,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廝殺聲,不得不慶幸現在天色太暗她什麼都看不清。
半個時辰後,戰鬥結束。
懷朗帶著人摸黑收斂對方的屍首,找到他們身上的腰牌。
“果然是契丹人!這腰牌還是鎏金的。”
找到契丹人,說明周嘉行確實被困在迷魂穀中。
九寧手心都是汗。
“有沒有活口?”
懷朗搖搖頭,“沒有,太黑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擦過他的臉頰,釘入崖壁,箭尾錚錚。
隨著這帶著萬鈞之勢的一箭劃破夜空,高處傳來一陣嘰裡呱啦的聲音。
九寧眼圈登時紅了。
她聽得懂,這一句是波斯語。
懷朗聽到對方的呼喚,喜出望外,立刻以波斯語回話。
山丘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改回漢話:“我們在這!”
人群詭異的安靜。
片刻後,士兵們才從驚喜中回過神,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懷朗難以抑製激動之情,朝九寧拱手:“找到郎主了,他們躲在山上崖洞中,就在契丹人頭頂上!”
九寧雙手發抖,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
得知懷朗他們已經解決掉契丹軍,崖洞裡的士兵沿著凹凸不平的崖壁爬下來。
士兵們將帶來的繩索交給他們,讓他們綁在腰間,上去將其他人接下地麵。
第一個下來的人高鼻深目,滿臉胡子。
正是在早前失去蹤影的阿史那勃格。
他對懷朗道:“蘇郎受傷了,暫時不易挪動。”
懷朗臉色一沉,轉頭看著九寧。
九寧早就知道周嘉行肯定受了傷,咬了咬唇,道:“我們上去。”
懷朗應是,找來繩索綁在她腰上,帶著她小心翼翼攀上崖壁。
崖洞的地方很隱蔽,外麵看隻有小小一條縫,進去了才知道裡麵的空間很大,足足能容納好幾百人。
滿身浴血的士兵們躺在崖洞地麵上,其他士兵將所剩不多的水喂給受傷的人喝。
崖洞最深處,士兵們圍在一個人身邊,不停為那人擦拭。
契丹人已經被解決,阿史那勃格讓人點起火把,崖洞裡的風比外麵的要小一些,士兵試了幾次後,火把終於亮起。
微弱的火光照在那個躺在氈毯上的男人身上,他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隱隱有些泛青,臉頰一道血痕。
九寧渾身都在發顫,喉頭哽住,撲到男人麵前。
“二哥……”她握住周嘉行冰涼的手,“我來了。”
周嘉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