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將信一封封地念下去。
學童的念頭,都是極古怪的。
他們的創造性,遠超了方繼藩的意料。
有索要冰糖葫蘆的。
有操心未來娶不到媳婦的。
也有希望官府能將自己的父母抓起來關個十年八年的。
對於未來憧憬的也有,有人想做大將軍,有人想成為一個合格的礦工,也有人……想娶公主……
真是豈有此理了,方繼藩努力地尋找這位情敵的署名,結果,卻又是一個xoo。
沒事,回去對筆跡,還怕尋不到人?
深吸一口氣,方繼藩又取出了一封信。
弘治皇帝聽得極認真,他依舊軟綿綿地靠在軟墊上,紋絲不動。
可方繼藩發現,他的眼睛,漸漸的回複了一些色彩。
方繼藩心情大好,清清嗓子,繼續道:“方恩公說皇上病了……”
嗯,語句通順,居然沒有圈圈叉叉,方繼藩暗暗點頭,這個小家夥還是不錯的,除了我方繼藩之外,他已算是孩子中的佼佼者了。
“我爹說,方恩公是我們的大恩人,大恩人應當不會騙人吧。”
方繼藩不禁熱淚盈眶,讀到此處,心裡叫好,慚愧,慚愧,雖然我方繼藩不愛騙人,誠實可靠,可還是言過了,畢竟我這人不擅被人誇獎啊。
“可是我還是覺得方恩公在騙人,皇上怎麼會生病呢?他每天都有許多許多肉吃……一天要吃掉三十頭豬,五頭牛,還有一百隻雞,我娘說,多吃饃饃就不會生病了,皇上吃這麼多,一定不會生病的吧。”
“我聽我爹說,皇上身邊有幾千個美人,陪在他身邊玩耍,皇上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怎麼會生病啊……”
“……”
弘治皇帝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了。
這都是什麼鬼?
朕何時吃了這麼多頭豬,這麼多隻雞,朕是飯桶嗎?
朕已經裁撤了那麼多的宮娥,什麼叫這麼多美人陪在朕身邊玩耍?這是汙蔑啊……
弘治皇帝瞪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還想繼續念,弘治皇帝的身子有些顫抖,他努力地道:“不要念了,就到這兒吧,扶……扶朕起來……”
扶朕起來這四個字,倒是令方繼藩眼前一亮。
於是方繼藩連忙攙扶著不堪受辱的弘治皇帝坐直了一些,而接下來,弘治皇帝也不知哪裡來了氣力,竟是嗖的一下,直接將方繼藩手中的書信奪了過去,接著弓著身,低頭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書信的字跡很稚嫩,錯字連篇,可是……
“這是在汙蔑朕……”弘治皇帝又好氣又好笑地道:“這些書信沒有給人過目過吧?”
看來,即便是抑鬱了,弘治皇帝還是很在乎自己最後的那麼一丁兒尊嚴的。
方繼藩便道:“除了臣,再沒有人看過。”
弘治皇帝這才籲了口氣,他突然抬頭看著這榻前的紗帳,愣了愣道:“朕……是昏君嗎?”
“不是!”方繼藩說得斬釘截鐵。
弘治皇帝突然怪異地道:“那麼朕是什麼?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朕到底是什麼?”
方繼藩毫不猶豫地道:“陛下是皇上啊。”
弘治皇帝卻是歎了口氣。
方繼藩見機,突然板起臉來:“陛下看了這些書信,有何感想?”
“……”
“陛下不說,臣也願意猜測一二,他們……都是孩子啊,他們還沒有到懂得人心險惡,更不知人生多艱的年齡。他們未來的道路既掌握在他們自己的手裡,可也掌握在了陛下的手裡。”
“天下有千千萬萬個王三,也有千千萬萬個小王三,陛下,王三們都已經這樣了,陛下還要在此茶飯不思,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嗎?陛下,這些小王三們,對他們的未來還抱著期望啊。”
“他們的未來,正是維係在陛下的身上,或許陛下不可能給他們前程,也不能給予他們錦衣玉食,可以陛下的勤政,能讓他們明日多吃一口米飯,後日能多添一件衣衫,這……就足夠了。”
弘治皇帝目光一怔,而後突的凝視著方繼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