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自己揮斥江山,還年輕的時候,似乎也曾有過理想。
隻是如今,宦海浮沉,那些記憶,早已蒙塵。
那棚子裡,似又有聲音:“多虧了朱恩公和方恩公,若非是他們,哪裡有我們的一席之地……”
朱恩公……方恩公……
劉正靜現在隻恨不得,提著菜刀將姓方的剁成肉醬,放一點鹽,捏幾許小蔥,再置一片薑,將這廝燉了。
可他哪裡會想到,那黑暗棚子裡的匠人,竟叫此人恩公。
婦人道:“是,兩位恩公公侯萬代,若不是他們,咱們還不知死在哪裡,從前總覺得,活著真難,有了上頓沒下頓,災年的時候,要餓肚子,到了豐年,老爺們卻不肯將地拿出來種地了,寧願荒著,也不肯租種,咱們一家老小,背井離鄉,還以為要餓死、凍死,誰曉得……竟在此,能尋一口飽飯,你瞧,孩子們個頭都高了,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他們才好……誒……”
“好了,好了,趕緊去生火造飯吧……”
……
“……”許多事,都是劉正靜無法理解的。
在他眼裡,如此醜惡的一個人,卻成了無數尋常百姓眼裡的救星。
劉正靜低垂著頭,沉默。
他皺眉。
黑暗很快過去,曙光初露,這光,如劍一般照耀大地。
可此時,劉正靜已經來不及多想了。
該死的一些人,偷偷摸摸的,竟已先到了售樓的棚子前站好。
有幾個年紀大的,疊了幾塊磚,就這麼坐著。
劉正靜忙是跟了去,他位置不太靠前,有些焦慮。
昨夜留宿於此的人,本就有上百個。
可到了天亮,人就更多了,不少人是連夜趕過來的。
想來昨天聽到了消息,聽說新城無恙,價錢暴漲,都瘋了。
來的,不少是京裡的大戶,還有為數不少的巨賈。
連夜趕路過來,個個狼狽不堪,人數竟已破千。
這一下子,所有人急了,大家推推搡搡,哪怕是尋常見了官老爺都畏懼的巨賈,也急紅了眼睛,大家拚命推擠,可越是推擠,大家的心情卻更顯焦灼。
遠處……無數的匠人和徒工們已開始做工,他們遠遠的看著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老爺們,而今這狼狽樣子,無法理解。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出現。
甚至連北通州的富戶,也得知了消息。
北通州乃通衢之地,商賈極多,人們紛紛湧來,為的,就是占有一席之地。
王金元氣喘籲籲的趕來了,看到這盛況,嚇的咋舌。
今日……怕又要挨揍了。
他硬著頭皮,高聲大呼:“大家不要激動,不要擠,都是讀聖賢書的人,擠什麼擠。”
眾人都在叫罵:“該死的方繼藩,喪儘天良哪,和你方繼藩有什麼客氣。”
“這狗一樣的東西……”
眾人都是叫罵。
有人麵紅耳赤,一麵推擠,卻又一副恨不得要生吃方繼藩的模樣。
宅子是不得買,可這不妨礙他們罵方繼藩這臭小子。
不罵,還留著過年?
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不拍死他,已經很仁慈了。
王金元頓時沒脾氣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會引來一陣叫罵。
他隻好命人直接準備契約。
先進了售樓棚子的人,手裡捏著西山錢莊的銀票。
畢竟,大家不可能帶著上千兩銀子來。
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銀子送去西山錢莊,換成銀票,反正這些銀票,西山建業是認的,這銀票使起來,很方便,尤其是在大宗交易的時候。
“趕緊,趕緊,簽字畫押,交錢。”
棚子裡的辦公人員很不耐煩。
衝進來的人,顯得很不甘心:“地在哪,我能不能先去看看,這麼多銀子,我總要看一眼吧。”
“噢,那下一位。”
“什麼……什麼意思……”
“看?怎麼看?”王金元在一旁道:“你倒是看看,後頭還有多少人,我們哪有功夫一個個帶著去看,你愛買就買,不買自有人搶。”
“來,取一份輿圖給他。”
一份輿圖塞給來人,來人低著頭,努力的搜尋,可事實上,他腦子是懵的,根本沒功夫細看。
最終,乖乖的交了銀票,那銀票送上櫃上的時候,他的心……是在淌血的,身家性命啊,這是自己身家性命啊,身家性命,換成了輕飄飄的銀票,最後,一疊銀票,又兌換成了一張輕薄的契約。
簽字畫押的時候,手忍不住顫抖,似乎有點氣不過:“該死的方繼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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