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件事,她早就習以為常。
周琅平日隻畫風景畫,但凡是拿起筆畫人物肖像,畫完就要把畫紙撕碎。
她偶爾瞥到過幾眼,畫上似乎是個女人。
周琅慢慢站起來,將手心裡的紙屑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裡:“嗯。還有,把東西都收回去吧。”
聲音裡有壓抑情緒釋放後重新找回的克製,冷靜而理智。
周琅走到陽台上,打了個電話:“以凝,上次說的那件事進展怎麼樣?”
電話那邊有些嘈雜:“還沒上鉤,但是快了。紀長宏做事很謹慎,雖然意動了,但還在觀望。”
“嗯,不急。我有耐心,現在還早。”
夜色濃沉如墨,一顆星子也無。
周琅壓低嗓音,聲音消散在晚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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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繡年剛剛下課,從教學區趕回學院樓。
學院新聘的名譽副院長兼客座教授,今天由院長郝書遊給她頒聘書,地點在藝術學院最大的那間報告廳。
她才踏入報告廳,就有人朝她招手:“紀老師,這裡。”
紀繡年走過去坐下,方尋給她當了半年多助教,遞過去一瓶水:“紀老師,走過來很熱吧,喝點水。”
紀繡年笑著接過來:“謝謝,有點熱。”
她穿著乾淨清爽的米色高腰連衣裙,神情淡淡:“到點了,還不開始?”
方尋壓低聲音:“遲到了唄。這位周副院好像派頭很大…你看學院不僅讓咱們老師過來,學生都叫了過來…”
紀繡年沒多問,拿出工作筆記本和筆,低下頭琢磨起一隻舞蹈的編排。
她們坐在中後排,混在學生中間,也不受人關注。
很快門口有了嘈雜的聲音,似乎是院長在笑,也有人起身歡迎,紀繡年沒抬頭——態度有些顯然的敷衍。
院長郝書遊先致辭,方尋端端正正坐著,配合鼓掌,一偏頭就看見紀繡年拿著筆沉思,有些不太不捧場。
她見怪不怪,早就聽說過紀繡年有多次能升領導的,但她似乎不太感興趣,連行政會議都很少出席。
紀繡年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神情專注,柔順烏黑的長發披在肩頭,耳尖上墜著的銀質流蘇耳墜偶爾折射出一點亮光,熠熠生輝。
坐在台上的人一邊聽郝書遊說場麵話,目光卻已經鎖定在那人身上。
她一進來,就在找她。
最開始沒看見她,直到她偏頭朝旁邊的人笑了下。
不過那人始終沒往台上看一眼,一副漠不關心的姿態。
周琅抿了下唇,長而濃密的眼睫輕輕垂落。
郝書遊發言完,朝她笑:“接下來,大家歡迎我們學院的名譽副院長,也是我們學院新聘的客座教授,周琅,周教授”
台下掌聲雷動,早就聽聞了名譽副院長捐樓的慷慨手筆。
郝書遊介紹:“周教授是知名青年畫家,先後資助多名畫家舉辦個人畫展;此外,周教授是知名企業樂恒的CEO。接下來的時間交給她。”
周琅朝他點頭,接過話筒站了起來。
台下的目光陡然投了過來。
不過都看愣了幾秒,這位周副院,周總…眉眼明麗,五官深邃,氣質卻有些冷清無塵。
周琅淺淺笑著,目光在人群中橫掃而過,並不停留,最後隻落在靠右倒數第三排的位置,停了下來。
那人還是低垂著頭,專心在寫著什麼,似是對外界一無所知。
她開口,聲音如碎珠撞玉,清泠乾淨:“大家好,我是周琅。”
那墜在耳尖的銀質流蘇輕輕晃動起來。
周琅依舊看著那方向:“十六年了,再回母校,見到了很多以前的…朋友。”
可那人並未抬起頭看她。
除了最初耳墜的輕輕晃動,便再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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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發言將到尾聲。
紀繡年始終低著頭。
她能感覺到,有一束不加掩飾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穿透人群,穿透空氣,穿透了…十六年的光陰。
她依舊握著筆,在紙上輕輕寫著,隻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寫什麼。
直到方尋湊過來:“這個周院長好有氣質啊。哎…紀老師,你在乾嘛啊?”
那種近乎魔怔的狀態才被打破。
紀繡年回過神,看到紙上淩亂的筆觸,力透紙背,將她先前想好的編舞靈感全都劃掉,隻隱約寫著無數個筆畫潦草的漢字。
周、琅。
她將筆放下,指尖在輕輕顫抖。
紀繡年慢慢捂住心口,眉梢蹙起。
方尋關切的問:“不舒服嗎?馬上就中場休息了,要不要回趟辦公室?”
紀繡年這才抬起頭看她,聲音裡有些不易察覺的顫動:“中場休息?”
方尋點頭,看了下手表:“還有三分鐘。”
紀繡年沒說話,盯著秒針挪動。
但她沒能等到中場休息。
那道灼人的目光聚焦於她,清泠好聽的聲線也逐漸迫近:“前幾天,我跟郝院長討論過學院未來的發展方向。我也很想聽聽,在座其他老師和同學的意見…”
腳步就停在了旁邊。
在驟然加速的心跳聲中,紀繡年聽見她說:
“紀教授——”
周琅話音一頓,笑著將話筒遞到那人眼前,聲音溫和卻有種不容拒絕的強勢:“不如請紀教授,談談你的看法?”
其他老師看了過來,有些驚訝的交換著目光。
紀繡年一向不喜歡行政事務,也不在公開場合發表意見。就像今天的會議,院長甚至特意叫方尋提醒了她多次,就是怕她不來。
對此,有人頗有微詞,不過她性格好,專業能力強,且傳言說後台背景很硬,學院領導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紀繡年一直在低頭寫東西,此刻筆記本還沒收起,透著一眼能看穿的敷衍。
誰能想到周院長第一天過來,就找上了她的麻煩!
在一道道詫異、幸災樂禍、擔心的複雜目光中,紀繡年抿緊嘴唇,手指輕輕蜷縮起來又鬆開,最終接過了話筒,一抬眼就撞入那雙刻在記憶深處的含笑眼眸。
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再無半分情意,隻有冷沉的凝視和淡漠的戲謔。
像戲弄,更像是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