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繡年怔住。
她沒想過安揚會跟周琅碰上。
她嘴唇動了動。
喉頭忽然哽了一下。
目光卻越到站在門口的紀安揚身上。
他似尷尬也似失落般的低下頭, 緊張地攥緊了手,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像極了以前她帶安揚去學校。
那時候安揚還沒改姓,老師叫他的名字, 程安揚,後來留下她的電話和姓名, 發現她姓紀,老師笑著問, 她是小孩的什麼人。
當時她還沒來得及說,背著書包的小男孩眼眸澄澈, 搶先回答:“是…寄住的阿姨。”
怕她為難, 怕她猶豫。
可他說完,其他孩子下意識看過來, 他又惶然地低下頭。
紀繡年沒說什麼, 隻是對老師笑了下。
辦完手續出去, 外麵下起了雨。
他背著大大的書包,撐著大大的雨傘, 伶仃又沒有依靠。
像隻沒人要的小狗。
當晚她失眠,做出決定, 很快就給安揚改了姓。
從此安揚跟她姓,從法律意義上來說, 他永遠是她的兒子, 正如她在好友病床前承諾的那樣, 她不會叫他那麼難堪。
周琅又問一句:“他是你什麼人?”
紀繡年輕輕舒了口氣, 像是做出了某個艱難的決定:“他是我兒子。”
這樣也很好吧…畢竟,她們之間再難往前走一步了。
周琅卻像聽到某個笑話似的, 勾起唇角, 很快的笑了下, 可笑著笑著,笑意又凝固。
她偏過頭,眼底水光一閃而過。
她說:“你騙我。”
說完她又回頭看了紀安揚一眼,哪怕她再震驚和錯愕,也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對一個十幾歲的,內斂又多思的男孩發火。
她轉身就走,走的又急又快,撞翻了兩隻凳子,砰砰作響。
紀安揚被那聲音嚇愣了,平日裡再沉靜內斂的少年,此刻也無措:“我是不是…”
做錯什麼了?
紀繡年抿了下唇,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把倒下的椅子扶起來,一開口:“你…先坐會…”
尾音輕顫。
紀安揚沉默地坐下了。
她過去推開窗。
冬日的寒風冷冽刺骨,似能將籠罩在心頭的惘然吹散。
她看見那個人上車。
油門一腳猛踩下去,嗡的一聲響,緊接著車如離弦之箭般衝出去。
她扶著窗台的手下意識攥緊,指甲被硌的生疼,直到那輛車消失在視線中。
紀繡年深吸一口氣,終於轉身坐下:“你…你來借書吧?”
安揚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不穩定,搶著說:“嗯,來借書。您還有事要忙吧,我先走了。”
“安揚?”
紀繡年叫他,可少年轉身就跑,根本不理她在背後的呼喚。
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跑著跑著忽然停住,他蹲下來,抱住了頭。
半大的少年埋著頭,哽咽出聲。
再遲鈍的人,也能意識到剛才的氛圍不對…他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有時候他總在想,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不是母親意外懷孕有了他,那父母根本不會離婚,母親也不會死,他也不用拖累彆人,花費那麼多錢,還破壞紀家的家庭關係。
這世界上那麼多人,少他一個也根本不會少。
反正也沒有什麼人愛他。
可周響對他很好,周響的姐姐和父母對他也很好。
可是剛才,他看見她的難過,眼眸裡也盛不下,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他為什麼不早點直接邀請周響和姐姐一起到家裡做客呢,這樣是不是不會像剛才那樣?
如果他能從低沉心境中走出來,大大方方地承認一切,不說自己是寄住,會不會好點呢。
他是不是該跟周響的姐姐道歉…可是他說什麼呢。
好像完全不知道怎麼可以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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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阿響和紀安揚兩個人去,我不去了,你陪他們去玩。”
“周總,明天的票沒了,我訂的淩晨四點的飛機,晚上就要出發,我還沒來得及跟人事行政那邊請假…”
“知道了,我會打招呼的。你給自己再訂一張票,你收拾行李,早點準備吧。在外好好玩,但要記得看好他們,彆陪著他們瘋。”
說完,周琅掛了電話。
她沒有表情的,看著窗外紛紛落下的雪。
寒風呼嘯,似能將塵世間的愛恨都吹散。
於是又想起那個冬天。
想起那個人…總是可以這麼狠心。
臥室的門被敲了兩下。
室內沒有回應,門被人從外推開一條小小的縫。
周奪和沈珊站在門口。
沈珊端著一碗粥,輕聲細語地說:“琅琅啊,要不要喝碗粥啊,媽媽給你煮了你最喜歡喝的山藥粥。”
周琅沒動,隻垂了垂眼睫。
沈珊拿手肘戳了戳周奪,示意他說幾句軟話,為下午的事情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