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珊紅著眼睛攔住他:“你怎麼還動上手了呢!都說了在養身體了!自己女兒你不心疼啊!”
周奪冷笑:“我瞧她膽子大得很,什麼都敢瞞著我們,這麼大的事情也一聲不吭!”
他語氣依舊嚴厲,但神情分明溫和不少,隻是心裡氣還沒消。
沈珊抹了抹眼淚,難得板起臉:“琅琅,也不怪你爸爸生氣!你啊,出了事情怎麼就想著自己一個人扛呢。”
周琅笑:“沒事,習慣了。”
從當年巨變之後,她就習慣了。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自我麻痹,父母漸漸老去,弟弟尚且年幼,她習慣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肩上。
沈珊紅著眼睛,錘了丈夫一下:“都怪你,早早地退休,早早地把什麼事都扔給女兒,現在好了,出了點事情你都不知道!”
周奪彆過眼:“以凝說,你的傷快養好了?”
周琅笑了笑:“嗯,本來也不嚴重。現在我回來把剩下的一點事情處理完就好了,爸媽,你們不用擔心。”
沈珊拿指尖戳她額頭:“你以為我們擔心公司啊!沒良心的小東西,媽媽擔心你啊。”
周奪把行李放上車:“好了,咱們先不說了,回家吧,你媽讓阿姨煲了湯。”
周琅沒再多說公司的事情,她回家吃了頓飯,沒聽父母的勸,直接去了公司。
樂城來接她:“周總,一切還好吧?”
周琅打量著他:“怎麼樣,被關這麼多天,是不是很不好過?”
“還好,一群老狐狸想算計我沒算計成…您的傷怎麼樣了?”
“快好了,可以站半個小時,久了需要休息。”
樂城幫她拿過包,一抬眼看見段嘉如,他上前一步,擋在中間。
周琅淡淡看著她,一言不發。
段嘉如笑了下,神情淒婉地恰到好處:“周琅,我們聊聊好嗎…你真的忍心看我被趕出段家嗎?”
周琅嗤笑:“那你當時就怎麼忍心,把手上的股份賣給彆人呢?”
“我說了,隻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絕對不會…”
“你做夢。”
周琅冷冰冰地開口:“以前我以為你是一個不錯的合作夥伴,沒想到你是個蠢貨。段嘉亦要不是個徹底的廢物,這次應該能把你趕出段家了。”
段嘉如皺起眉頭:“你就忘了當時周氏麵臨危機,還是我…”
“不錯,”周琅打斷她,“那是合作不是嗎。你也趕走了你的競爭對手,彆說成你無私幫過我。建議你不要再在我這裡搖尾乞憐,我隻會當作笑話。”
段嘉如臉色慘白。
她還記著…以前她在陌生城市生病,還是周琅為她找的醫生…她曾經以為,周琅對她多多少少該是有點感情的,可為什麼她可以這麼無情…
“這位小姐,請你出去。”
樂城一個眼神示意,保安上前來推她:“請。”
“你做什麼!你怎麼敢拿你的臟手來碰我!”
保安忍無可忍,一把將她推了出去,看她狼狽跌坐地上,呸了一口:“爺靠自己雙手掙錢吃飯,乾淨得很,你心才臟!”
周琅往外瞥了一眼,沒說什麼,進了電梯。
電梯在頂層停下,員工停下手上的事情,站起來:“周總。”
周琅點頭:“沒事,大家短時間內不需要找下一份工作了,繼續忙吧。”
她脫掉風衣,遞給秘書,繼續處理工作。
六點接到父親的電話,催她回家休息。
周琅沒應:“爸媽,你們先吃,我有點彆的事。”
“有什麼事需要你加班?不能明天再做嗎?”
“…我等會要出去一下。”
周奪安靜了,忽然問:“你是不是要去寧大?”
周琅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去寧大走走,但不去找她。”
“……”
“對不起,爸。”
“這次事情解決地這麼快,我聽樂城說,是因為…”
“她跟段嘉如的堂哥有些交情,問了一些事情,還拿了她父親的文件和私章…來找我了。”
周奪一言不發,過了半天才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周琅站起來:“樂城,開車去寧大。”
上個學期末的一些材料還沒來得及交接。
郝書遊住在校內,她讓樂城送材料上去:“你去吧,我在學校裡走走,等會在大門外等我。”
夜晚的校園寧和靜謐。
梧桐樹輕絮墜落,剛下晚課的學生,拿著書匆匆走過。
周琅走得很慢。
心裡近乎放空的狀態,什麼都沒想。
十幾年來學校裡變了樣子,她走著走著竟然迷了路。
不過她此時心情平和,也不著急。
月光悄悄從雲層後露出來。
夜風清柔,風中隱約有花香。
她不知不覺間順著那香氣走,沒想到遇見一個熟人:“方教授?”
方回抽著煙,鞋上沾滿泥土,他吐了口白霧:“哦,周院啊。”
周琅有些好奇:“你這麼晚在這裡做什麼?”
她早就聽聞這位方大畫家脾氣怪得很,不愛跟人交流,藝術創作風格自成一派,眼高於頂,也不愛錢財,唯獨有個癖好,就是養花養草,沒事還總是去鄉下采風,喜歡在田裡待著。
方回把煙掐了:“種花啊。這塊地是植物學院老教授送我的。你來做什麼,來看紀繡年種的花嗎?”
“嗯?”
“不是啊。不是那算了,你先走吧,我還要繼續忙。”
“等等,”周琅叫住他,“她種的花,在哪?”
方回瞅著她:“你想看?她讓你過來的?”
周琅誠實地搖頭:“她沒跟我說。她從來都是…什麼都不願意說。”
方回嗤笑:“也是,她那悶性子,也不怕憋死。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眼見著還有段路,周琅跟他聊起天:“方教授跟她…很熟嗎?”
“還行。她養了個男孩子你知道嗎?”
“安揚?”
“嗯,我以前追過他媽,可惜她沒看上我,就看上那個漂亮草包,結果沒多久就離了婚,後來意外去世,安揚就改姓紀了。”
“…這樣。”
周琅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安揚的事情…信息量太大,花了一點時間才消化。
方回沒再多解釋,很快領著她到一處花圃,抱怨著說:“本來到了這時候,我自己都忙不過來了,前一段時間紀繡年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再加上她父親進醫院,好多天都沒來這裡了,可累死我了。”
周琅愣了下。
路燈下她看見青翠枝葉,有的花尚含苞待放,粉色薔薇已然開得濃鬱熱烈…海棠、櫻草…這麼多,她甚至叫不上名字。
“這裡…種了多久了?”
“十來年了。她知道我跟植物學院那群老東西關係好,托我要了塊地,出國給安揚看病之前她經常過來,後來是我打理得多,前幾年她回來了,我就沒再多管了。”
“她…有說過為什麼種嗎?”
“這我哪知道。”
方回搖了搖頭:“行了,她天天折騰我過來幫她看花,我都煩了。現在你也看到了,我走了。”
他把周琅丟在原地。
往回走的路上,他隨手摘了隻野草叼在嘴裡,又回頭看了一眼,笑了下走了。
四周靜悄悄的,隻餘下風吹過花葉的聲音。
周琅漸漸想起以前。
她們的戀愛從不能讓彆人知曉。
紀繡年安靜內斂,甚至不敢收她送來的鮮花,怕太高調,也從未送過花給她。為了這件事她鬨過小小的彆扭,有兩天沒說話。
第三天晚上下雨,她忍不住了,撐著傘在雨幕裡狂奔,一路跑到燈火通明的教學樓下。
正好下課鈴聲響起,紀繡年抱著書本出來,一見到她淋濕了半邊肩膀,一向溫文秀雅的人也忍不住皺了眉頭,拿紙巾給她擦乾發絲上的水珠:“這麼大雨,怎麼還來接我?”
“怕你走丟嘍。笨蛋。”
“噗,亂講。我的方向感這麼好。”
兩個緊緊靠在一把傘下的女孩走入雨幕。
她的戀人輕輕柔柔地哄她:“前幾天的事情還生氣嗎…對不起…”
“哼…我們要住在藍色屋頂的小彆墅裡,我天天買花回來。”
“那我以後送你整個花園的花,好不好?
此時此刻,回憶如此清晰。
有的事在時間的煙波裡漸漸淡去,可偏偏這些光陰的碎片卻落在心底深處。隻要有光照進來,就能熠熠生輝。
她忽然明白,紀繡年不是一時興起。
或是因為孤單,或是因為想念。
或是…因為承諾和等待。
這是她遲到的答案。
她等了她十六年。
種了十六年的花。
曾以為你是我的一眼萬年,
後來才知道,你在原地等我許多年。
周琅彎下腰,指尖從花葉上一觸而過,對著滿園的花,唇角彎起,語氣也下意識溫柔:“真傻。”
她笑著笑著,眼淚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