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的桃花杯舞蹈比賽銀獎有兩位並列。
但金獎隻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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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你太牛了!!”一下台,謝笙就衝上來狠狠抱住自己,少女和她用的同款香波的小蒼蘭馨香傳來,然後立刻把她的獎杯拿來看了又看:“你剛才真的跳得太好了,我看到好多評委老師都被感動哭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第一名!嗚嗚嗚嗚!!這幾個月的辛苦都沒有白費!!”
徐青桃被她晃得快散架了。
但心裡也是抑製不住的高興,摸了摸獎杯後忍不住笑起來。
原本比賽過後的緊張和身體的酸痛。
在評委老師宣布排名之後,一切都成了值得。
桃花杯的青年組大賽冠軍獎杯是一個抽象的跳舞的人,柔軟的身體纏繞著樹枝,象征著茁壯成長的少女,和她煥發生機無限可能的未來。
那桃枝就像纏繞在她的心臟上一般,沒過多久就要開出滿心的花朵。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舞蹈比賽。
這是她走向更大、更廣袤世界的唯一橋梁。
謝笙誇完她,就要例行踩踩程嘉怡:“我真服了程嘉怡了,在舞蹈室練習的這幾個月把朋友圈發的花裡胡哨的,都不知道她上哪兒找來的矯情說說,搞這麼大陣仗還以為她要拿第一呢,結果還不是個銀牌,笑死。”
似乎是想到什麼,謝笙幸災樂禍的不加一點掩飾:“還是個並列的,要我說找那麼多老師來也沒用,這就是一個天賦問題,她就是比不過我家桃子咯,略略略。”
興奮地好像拿了冠軍的是她一樣。
但徐青桃知道謝笙高興的原因。
這屆桃花杯的青少年組決賽人才濟濟,前所未有的激烈,不為彆的,隻因為本次比賽的主評委是國家舞蹈協會主席胡小椿。比賽前夕就有消息傳出來,胡小椿要在本次青少年組中挑一名少女來參演她人生第一部導演的舞台劇《海的女兒》。
對於彆的孩子來說,參與胡小椿的舞台劇,對她們的人生隻是錦上添花。
但是對於徐青桃來說,這是一塊前所未有的跳板,能讓她不用花任何一分錢就可以在國家的資助下實現自己的夢想。
能離開程家。
去開始新的生活。
比賽結束後,胡小椿留下了她。
青少年組的比賽是她一路看下來的,所以對徐青桃這與生俱來的可怕天賦印象深刻。
她是目前桃花杯青少年組參賽選手中,年紀最小的冠軍。
胡曉春在看到她天賦的一瞬間就起了愛才之心,原本隻是想挑一個女孩來作為舞蹈劇配角的想法,在看到徐青桃的這一刻就改變了。
她簡直就是為舞蹈而生的。
為和她相遇,為了這部舞蹈劇的女主而生。
從小小的伴舞到主舞。
從配角到主角。
胡小椿親昵的拍著她的肩膀:“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女孩,如果你在編舞上麵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打電話跟我聊。這是我的工作室地址,舞蹈房也在這邊,你也可以隨時過來練舞。”
這個消息砸下來的時候,差點兒把徐青桃砸的頭暈眼花。
以至於走回家的時候,腳步都是飄得。
直到程嘉怡在家中歇斯底裡的砸壞了所有的東西,徐青桃才知道這事兒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
她已經儘可能的縮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但回家的第一瞬間,還是被程嘉怡注意到了。
學校裡的溫柔和體麵在這一刻被撕破,對她露出獠牙。
她在她麵前從來不用任何偽裝。
幾乎是一瞬間,夾雜著尖叫聲的辱罵打包似的落在她身上,小姨夫心疼女兒,作勢要踹她,然後被小姨攔了下來。
進臥室的時候,還能聽到程嘉怡罵她是賤貨。
小姨看了她一會兒,坐下來道:“青桃,你看你姐姐這段時間練舞也練得很辛苦,能不能跟你那個胡老師說一聲,讓你姐姐也去跳個伴舞。”
徐青桃沒說話。
小姨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你姐姐已經讀高三了,馬上要藝考,需要有這些比賽經驗,你就不能讓給她嗎?你現在年紀還小,以後有的是這種機會。”
半晌,才聽到徐青桃的聲音,訥訥道:“……但是我也隻比她小一歲。”
小姨嗬斥道:“你這丫頭現在是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們家供你白吃白喝,還讓你去跳舞,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反駁小姨。
“小姨,但是我也很想去跳舞。”
房間裡頓時沉默下來。
連風都是死一般的安靜。
小姨忽然拔高了聲音,尖利道:“又沒說不讓你去,是讓你跟你姐姐一起去,你們姐妹倆一起也有個照應,我好心讓你姐姐給你有個照顧懂不懂?!你看看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說得好像是我們逼你不讓你跳了一樣,傳出去人家怎麼看我們,說我們家欺負你一個孤女嗎……”
後來這事情不了了之。
小姨夫和小姨縱然再疼惜女兒,也沒辦法左右胡小椿這樣厲害的人物。
徐青桃頭一回感覺自己去讀書的天空是藍色的。
梧桐樹開的很茂盛,夏天的風原來是熱烘烘的,連腳步都是輕盈的。
而且這個學期的補助金還下來了。
徐青桃剛才拿著學校統一分配的銀行卡去數了數裡麵的餘額,足足有五百塊,夠她買一雙漂亮的新舞鞋了。
隻是她的好心情在路過籃球場的時候戛然而止。
看見陳時嶼的時候,她下意識想避開這位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徐青桃的做人基本準則就是低調,越低調,麻煩越少。
寄人籬下。
總是害怕給人添麻煩的。
隻是事與願違,陳時嶼在看到她的第一瞬間,就把籃球砸到了兄弟的懷中。
他今天又沒穿校服,上半身是一件有些寬鬆的白色短袖,手臂兩邊的袖子都被他卷到了肩膀,成了件無袖。大概打了有一會兒籃球,發尾都是濕潤的,額頭上帶著一條黑色的發帶,徐青桃還沒來得及跑,就被他扼住了命運的後領。
一拽住她,他的那些兄弟就開始鬼吼鬼叫。
真的很煩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坐在她後桌的緣故。
陳時嶼十分喜歡拽她的衛衣帽子。
明明對彆的女生都挺疏離平淡的一個人,但老是來欺負她。
徐青桃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太好欺負了,想奮不顧身揍他一頓,結果發現自己墊著腳才到他下巴。
行。
小桃同學拳頭捏緊了,忍之。
“好學生,見了我連個招呼都不打啊?”
徐青桃拿他沒轍,隻好手忙腳亂的把自己衛衣帽子搶救回來,然後慢吞吞開口,決定撒個小謊:“我剛沒看到你。”
他扒拉了一下頭發,笑得浪蕩,點頭:“嗯行,桃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明知道他在陰陽怪氣,徐青桃還是忍不住開口:“你能彆叫我姐嗎。”
明明他比自己還大一歲。
“那叫什麼?”他變著花樣惹她生氣,故意拿著腔調:“桃妹?小桃?桃桃?桃子?桃太郎?”
桃太郎又是什麼鬼啊!
徐青桃感覺自己臉都氣紅了,她讀書時脾氣很軟,比現在可好欺負多了。
半晌才擠出一句:“你就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徐青桃?”
“哦。”
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句:“你那比賽怎麼樣了?”
“……還行。”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但徐青桃心智不夠堅定,沒憋一會兒就忍不住分享:“我拿了第一。”
“厲害。”陳時嶼的誇讚似乎不怎麼走心,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挑眉笑得肆意:“這都不請我喝水慶祝一下?”
哦。
搞了半天果然是來敲詐她的零花錢。
她!就!知!道!
徐青桃就知道這種校霸不懷好意,隻是冷不丁被他搭住了肩膀,大腦還是在一瞬間空白一片。
他似乎沒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太近了,或許隻是覺得她的身高剛好夠他搭著方便。
幾乎是半摟著她到了小賣部。
他步子很大,徐青桃為了跟上他,走的跌跌撞撞的。
等到了,才連忙從他懷裡鑽出來。
臉已經氣得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你,你乾嘛隨便搭我肩膀。”
陳時嶼看上去厚顏無恥,慢悠悠道:“我們都這麼熟了。”
哪有很熟?!
他們高二才說上一句話,隻不過是坐了很久的前後桌而已!
而且一直欺負她也算熟的話。
她寧可不要,謝謝!
但想起上回他送了自己籃球票,這句話又咽了回去。
勉強,勉強算熟了一點點吧。
買水的時候,徐青桃猶豫了一下,隻買了一瓶。
陳時嶼擰開就灌了半瓶下去,喝飽了才問她:“你以後是不是要去跳舞?”
桃花杯的舞蹈比賽排名在第二天,就掛上了學校的公告欄。
徐青桃入選了《海的女兒》舞台劇這件事,也不是秘密。
“去國外?”
“不知道。”
想了想,她補充:“可能會去。”
陳時嶼頓了下,不經意道:“挺好的。我也挺想出國的。”
哦,那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陳時嶼這會兒坐在籃球場的觀眾席上。
石階一級一級往下,他坐在最高的地方,一向是沒有坐姿的,懶散的要命,長腿無處擺放,就這麼一條曲著,一條伸直了放著。
徐青桃比他乖很多,連坐姿都很乖巧。
坐下來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兩條腿都並的很攏。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陳時嶼的聲音:“你參加的那個舞台劇,能買票看嗎?”
操場上傳來不同班級學生的聲音,聽著很遙遠。
蟬鳴聲在頭頂綿長了一聲又一聲,天熱得發狂,沒有一絲雲,地是滾燙的,連心也滾燙起來。
她大概想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句:“好像可以的。”
藏在舌底的半句話卻無法開口。
——那你來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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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塵封的記憶冒出來,讓徐青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實的發生了這些事。
她隻記得後來也是這樣一場高燒,來勢洶洶的燒斷了她所有的前程,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就像仲夏夜一場大夢,夢醒了之後,什麼都沒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徐青桃不敢發燒。
就像應激患者不敢麵對自己最害怕的那段記憶一樣。
徐青桃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噩夢。
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雜物間,四四方方的小房間就像是密室一樣把她牢牢地鎖在裡麵。
不管她用了多少力氣大喊大叫還是拍門,都沒有人給她開門。
她喊姐姐,喊嘉怡,喊程嘉怡開門,聲嘶力竭的感到嗓子都在發痛。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窒息的時候,忽然聽見了門鎖轉動的聲音。
眼裡的一切就像是慢放了一樣,徐青桃感覺周圍的空氣忽然流動起來,掀起一陣很淡很淡的雪鬆氣息。
就這麼驟然地,看到了陳時嶼的臉。
回憶慢慢地變成現實,心臟都跟著跳空了一拍。
不知道為何,一切可以忍受的委屈好像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這麼決堤了。
徐青桃鼻尖一酸,眼眶頓時濕潤了一圈,對方坐上床的時候,她就這麼鬼使神差一般死死拽著他的袖子。
然後過了很久才,很小聲很小聲的嗚咽了一句:
“你沒來。”
眼淚像決堤。
你沒有來看我跳舞。
那是她這輩子跳得最後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