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夜合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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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敏口中說的戚夫人,是容玄明的繼室,容家新任的大夫人戚氏。
容晚初身邊的人因為先夫人柳氏的存在,並不稱呼她為“夫人”,因此才有了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稱呼。
柳惜身故之後,容玄明守妻三年孝,才續娶了這位出身野陽侯府的新夫人。
容晚初與她這些年相處,麵子上倒也過得去。
阿敏鮮少在容氏父女之間的事情上多嘴,就安靜地等著容晚初的態度,見她點了頭,才從袖裡抽了那封帖子出來,遞到她的手裡。
那名帖用的是梅花落的素麵斜紋箋,紙張挺括又厚實,斑斑點點的紅梅綴在紙麵上,畫工頗有風流雅逸之氣,又十分應和節令,顯出大家的法度來。
容晚初一眼就認得出這是容玄明書房裡的用度。
容景升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雅士,便是容晚初兄妹幾個在他身邊待過,也不免要在生活中許多細枝末節上受他的影響。
大到屋舍陳列,小到杯盤紙筆,什麼季候節氣就要用什麼款式、花樣,都有一套規矩。
她微微一哂。
特地拿了容景升書房裡的帖子遞進來,想必不是這位繼夫人自己的主意了。
她接在了手裡,封麵上的落款是戚氏自己的筆跡,秀秀氣氣的,不過是十分尋常的筆墨。她沒有翻開,隻是道:“你同他們說,我這幾日都忙,等些日子再請她進來。”
阿敏沒有多問,就屈膝應了聲“是”。
容晚初說了這一回話,前頭的倦意反而散了,一時之間仿佛竟也想不起之前在思慮些什麼,就回身往穿堂裡去。
她看阿敏原本沒有再說話,以為她要報的事也隻這一端,沒想到身後腳步聲卻跟了上來。
容晚初不由得有些詫異,就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侍女有些無奈似的,輕聲道:“陛下使李盈公公來過一回,說今日陛下有些事務要處置,便不過來了。”
容晚初腳下微微一頓。
她們這位皇帝陛下不知道發了什麼瘋,這幾日天天都要往鳳池宮來一趟,便是有事不能來,總要使人來傳個話交代一回。
同朝臣上朝似的。
她這鳳池宮又不是六部衙門!
就是上一世這個時候,也沒有聽說皇帝會每天往夕雲宮點卯去的。
她自詡同皇帝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深情厚誼,在這時也隻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沒想到阿敏後麵還有話要交代:“李公公說,陛下明日的午膳就送到咱們這裡來。”
言下之意是明日要在鳳池宮與容晚初一同用膳。
殷長闌雖然每天都要來一趟,但不知道是因為容晚初的冷淡,還是心中有彆的考量,並沒有在這裡留過膳。
容晚初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稍稍地設想了一回同皇帝相對共食的情形。
倘若是上輩子那個升平皇帝,隻怕不是慪得飯都難以下咽,就是一麵疑心她要在飯裡下毒,一麵又恨不得指使得她一粒米、一片菜葉都親自夾到他碗裡去。
但如今的這個皇帝……
她想起他這些時日裡莫名其妙的種種表現,有些恍惚地想著,大概至少這個時候,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罷。
這種感覺也是玄妙而莫名的。
她順口道:“明日我大約忙得很,這些事你多留意些。”
阿敏幾乎以為她要直言拒絕了,沒想到卻聽到了她輕飄飄的應允,不由得抬起頭來望著她。
侍女眼神中的訝異實在太過鮮明了,以至於容晚初重新審視自己的反應,也覺得仿佛有哪裡生了變化。
她在這片刻的工夫裡,察覺出自己越來越難以將前世那個皇帝和如今的這一個等同而論了。
她前頭那一輩子短短的二十多年,受過許多的傷害,吃過許多的苦頭,到最後父不父,兄不兄,夫婿也不是她的夫婿。說她這一輩子沒有恨,是不公允的。
說她不能憎惡名義上作為她丈夫的升平皇帝,也是不公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