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矮矮的影子從門前的山路上匆匆地跑過去,淡淡的青菜、熟白麵和素油的香氣在空氣中稍稍殘留,小和尚頭上光光的,低頭咬著包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轉角。
鬆原急急地問著“爺可受了衝撞了沒有”,容嬰的目光卻投向小童子跑過來的方向,問道:“那邊還有僧寮?”
山徑幽幽橫斜,隨勢高低,向上延伸的痕跡消失在在鬆柏林木的掩映裡。
鬆原往那邊望了望,老老實實地道:“僧寮都在東、北側,咱們這邊是沒有的。”
他不由得猜測道:“看這小孩子,還沒有留頭的年紀,多半是貪玩跑到那邊去,險些錯過了晚課。”
容嬰沉默了一瞬。
鬆原以為他想要往上走的時候,他卻隻是收回了目光,腳下沿著小和尚消失的方向,向山下的寺中殿宇方向去了。
身後的小廝和侍衛連忙跟了上去。
主仆一行人回來的時候,非但太陽星已經完全地落下了山,連月亮都在高天掛上了半輪。夾路婆娑的樹影在白日裡猶顯幽僻,夜色裡簡直有種森森然的冷意。
沉默的侍衛手裡掌著風燈,連鬆原也不說話了,就小心翼翼地擁簇在容嬰的身周。
轉過彎已經看到小院門口的時候,幽深的山徑儘頭忽然有薄薄的光一閃而過。
容嬰耳目敏銳,並沒有錯過這一點螢火般的微光。
他神色微斂。
那一點光卻始終在小徑深處微微地明滅著,直到一行人推開了院門,進門的時候微一回顧,那光卻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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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結綬兮千裡,惜瑤草之徒芳。”
“慚幽閨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黃。”
……
“夏簟清兮晝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長!”*
……
容嬰明知自己身在夢中。
夜色像一盞沉沉的酒,將睡夢裡的青年淹在其中,南山下了終年的雪,秋日裡的菊/花、茱萸和鬆柏都白了頭,隻有滿園的梅花依著節序,一夜之間開了千樹萬樹。
皚皚的雪壓在枯色的枝頭上,和深紅淺白的梅花一並入了畫。
身量纖瘦的少女提著燈,站在畫幅的角落裡,而當他的目光望過去的時候,那個角落就忽然成了世界的中心,少女手中的羊角燈在風裡搖曳,燭火隨著燈罩的搖動而跳躍,把紙頁上的明暗拉得陸離斑駁。
她遙遙地回過頭來,目光裡含/著千秋不化的霜,淡薄而疏離地注視著他。
他聽見自己唇角翕合的聲音,仿佛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你是誰家的女郎?”
在他開口的同一時間,風從不知名的地方洶湧而來,把他的聲音灌回喉口。
女孩兒像是不曾聽見他的話,在短暫的注視之後,就自顧自地回過頭去,她提著燈杆的手在寒風裡凍得微微的紅,低著頭從袖中抽/出一條淺水青色的絹帕,認真地裹在了手上。
素麵的絹帕,角落裡繡著纏/綿細膩的杜若蔓紋,在翻動之間若隱若現地露在他麵前。
他頭痛欲裂,目光卻像是被鯨骨膠黏住了一般,盯著那方被女孩兒纏著手的絹帕,沒有片刻的動搖。
風吹落枝上沉甸甸的雪,嫣紅的梅瓣和積雪一起簌簌地落在少女的身上。
雪白的狐裘上紅梅像斑駁的血,而白雪落滿了錦緞似的烏發,紅顏在彈指間蒼蒼白首。
容嬰難以自抑地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拂去滿頭的雪花。
然而隨著他一步的踏出,整個畫卷卻像是被撕裂一般片片地破碎開來。
容嬰猛然睜開了眼。
他還安然地躺在床/上,手卻高高地抬了起來,向著穹頂不知名的地方探出去。
隨著身體的蘇醒,手臂也恢複了自己的意識,頹然地跌回床板上。
深秋稀少的寒蛩在這個夜裡低低地鳴叫了一兩聲,月光像水一樣漏進未全掩上的窗,在地上塗上了一層冷色的水銀。
長久的昏睡之後原本就稀薄的睡意,隨著容嬰微微的一個激靈,徹底地消弭不見。
屋角的紫銅博山爐裡還有微薄的白色煙氣從獸口吐出來。容嬰從床/上走下來,斟了桌上的一盞冷茶,揭開爐蓋澆了進去。
隨著輕輕的一聲“嘶”響,未燒儘的安神香餅上沁出最後一股白煙,跟著冷了下來。
在外間值夜的小廝聽到內室的響動,打著嗬欠揉著眼睛進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引用均出南朝·江淹《彆賦》,就是“江郎才儘”那個江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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