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南若很想罵人,可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能罵誰,罵皇帝還是罵皇後?還是這幫個個身份都比他高的官員?或者是這個人命如草的世道?
這可不是前世披個馬甲按按鍵盤便能指點江山暢所欲言,即便前世造謠也要負法律責任,他現在脫口爽了,回頭被帝後知曉,隻一個再不重用就夠他喝一壺。
他若想往上爬還得靠他們。
隻能憋屈地咽回去,掛上和其他人一樣的震驚與憤怒。
太子摔完東西沉默了好一會兒,這一回才是真正被氣到,南若瞥到他露在袖口邊的手握成拳,青筋崩裂。
“帶管家與楊燾妻子來見孤……算了,孤親自去。”
兩人托了譚瑛帶話說要見太子一麵,許是楊燾有遺言留下。
太子派人去拿了身校尉服換上,南若也趁機叫初四去給他要了一套,太子看了一眼沒說什麼,默許他跟著了。
楊家人並不住在文芝,楊燾自儘的當天他們便按照楊燾的囑咐去了省城,就住在寧安布政使衙門隔壁,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楊燾被朝廷定罪之前,不僅不能動他們還得保護住。
譚瑛要去衙門問責,他們正好混在他的隊伍裡。
到了地方,譚瑛一把拉住韁繩,厲聲高喝:“將衙門圍起來,隻許進不許出!”
“是!”譚瑛手下立刻帶著半路拉來的衛所旗丁分成四列堵門。
譚瑛下馬來:“派幾個人去楊家守著。”
太子和南若便順勢去了隔壁,譚瑛一收馬鞭,帶著校尉力士上前,一腳踹開守門的衙役,凶神惡煞長驅直入。
原本對錦衣衛感官並不怎麼好的南若這一刻卻泛起了一股爽意。
楊燾的管家和妻子見到太子眼淚瞬間溢了出來。
管家聲淚俱下:“我們老爺是被逼才走上的絕路……”泣不成聲。
楊燾妻子王氏還算堅強些,忍著淚將她知道的快速說了一遍。
大約為了保護她和三個孩子,楊燾並沒有告訴她來龍去脈,是她從丈夫以往的行跡言談中推測出來的。
楊燾繼任文芝知府前兩年都算順利,直到今年初,皇帝南巡回去後,織造局忽然開始大肆買田圈地,意欲改稻為桑。
“亡夫並非反對改稻為桑,如今江南織業愈加興盛,植桑的確能為百姓添些餘財,可織造局強買強賣……”
南若皺起了眉,改稻為桑在鄭皇後還沒出現之前就在江南推行了,隻是進行的很慢,百姓種十畝田搭配一畝半桑,畢竟對百姓而言糧食才是根本,一棵桑樹種下去要三年才能采葉,若全種桑他們吃什麼。
至於說什麼眼光看長遠,百姓不看這個,他們隻看實際,實際就是有糧心不慌。
何況誰能保證到時候來收桑的商人不會壓價?真到了那個時候,沒有糧沒有錢,隻能被商人宰割低價出售,還不如種糧食。
報官找官府做主之類,百姓對官是很畏懼的,若無大事很少會上衙門,大部分都以村或者族為單位自行解決,再者若官商相互,便是跑斷腿都沒用。
總之百姓有百姓的生存智慧,他們唯一能握緊的便是手裡的田,除非必要,絕不會放棄種糧。
大燕從開國就鼓勵江南多種桑,百多年下來,成果寥寥,直到新式織布機出現,江南織業成井噴式爆發,如今國庫豐實,南宮家的功勞隻占小份,絲織才是大頭,還有一部分是海貿。
“……其實亡夫自去年冬時便有意推行多植桑,還是他主動向布政使遞交了請書,後來織造局很快派人來,亡夫那時還很高興……”
誰料被騙了。
織造局非但沒有按照說好的補償以及采購方式來,反而強行圈地驅逐農戶,逼得他們將土地租賃出去,強製種桑。
楊燾本是好意,卻沒想到“引狼入室”害了百姓。
“……亡夫投遞無門,三司互相推卸,亡夫日日輾轉難寐,待聽得京中有鎮撫親自來監督甄采一事,便……”
王氏哽咽。
便選擇自儘,並故意寫了封認罪書,將此事掀到人前。
南若胸口發堵,楊燾用自己的命換來揭露真相!
幸好,幸好永昭帝有整頓江南的意思,幸好譚瑛接到了他的“認罪書”,幸好平安帶回了京城。
王氏抹去眼淚:“亡夫說他不悔……”
——“楊某先行一步,九泉之下靜待諸公來聚!”
這是楊燾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太子閉了閉眼,道:“除此之外可有留下何證據?”
王氏搖頭,滿麵沮喪與痛苦。
她知曉隻憑她說沒有用,若真要為丈夫換來清白,必須得有證據才行。
管家站出來:“回殿下,老爺去之前曾叮囑過小人一句話,說若京裡來了欽差,便去找鄭則。”
鄭則?
王氏目光一亮,急切道:“鄭則是亡夫至交好友,三年前亡夫剛來文芝,去下頭體察民情時恰巧撞上他英勇救人,便賜他鄉勇名號,鄭則雖隻一介草民,卻與亡夫性格相投,結為好友,隻平日礙於身份知曉的人極少,亡夫留下此言,必定給他有所交托!”
管家忙道:“老爺出事後,小人怕打草驚蛇,不敢派人去找,隻遵循老爺吩咐等欽差來。”
太子立刻起身:“將地址說來!”
聽完便匆匆去隔壁找譚瑛。
布政使衙門此時亂成一片,譚瑛仿佛土匪進村,雞飛狗跳,布政使呂承簡抹著汗,語無倫次為自己做辯解:“……本官並未參與其中,本官家中妻妾俱全,何必鬨得家宅不安,何況本官已這個年紀……”
見太子過來嚇了一跳:“殿、殿下……”
慢半拍反應過來這是去見了楊家人,忙道:“臣在楊夫人搬來便暗中叫人保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