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2 / 2)

胤礽同小阿哥用膳,照顧他沐浴,然後小阿哥睡覺。

胤礽卻沒有一同睡。

小阿哥說:“我當時還問保成哥哥了,問他為什麼不睡。保成哥哥就坐在天井那兒,說他坐一會兒,想想事就睡。我當時實在是太困了,然後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後,發現保成哥哥還在天井那兒坐著。”

“我一問才知道,保成哥哥不是剛剛醒。是一直就在天井那兒坐著沒有睡過。他也不許有人打擾,也不許人過去勸。我不知道怎麼辦了,隻能過來找額娘了。”

就在小阿哥一籌莫展的時候,薑鄢這邊的燈亮了,小阿哥就趕緊過來了。

他也不是看不出來,誰都曉得太子肯定是有心事了,可是他人小,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的保成哥哥。更重要的是他壓根不知道太子的心事是什麼,怎麼猜也猜不出來,更彆說是安慰了。

他就隻能來找他的額娘了。

胤礽甚少這樣。或者說,他從小到大就沒有這樣過。

薑鄢自然惦記。她已吃飽了,就隨著小阿哥穿過回廊,去他們的住處查看。

果然就看見胤礽圍著披風坐在天井沿上,看那天上落下的雨。

雨沒落在胤礽身上,胤礽坐的地方也是乾燥的。瞧他身上穿的極其保暖,還知道圍著披風,並未受涼,薑鄢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她走過去,李嬤嬤忙鋪了褥子在胤礽身邊,薑鄢坐下。

胤礽也不是真的無知無覺,瞧見薑鄢來了,忙給她行禮問好。薑鄢趁機也往他坐的地方塞了褥子,然後喊他坐下。

胤礽就坐了。

方才直接坐著也是有些涼,隻是他不想動,也不許人過來打擾,才沒人敢來。

如今薑鄢帶了褥子過來,再無寒氣從底下升起來,人比方才還要暖和許多。

小阿哥在薑鄢和胤礽對麵坐下,他身子底下墊了兩層褥子,身上還裹著厚厚的大氅,十分暖和,竟跟在坐塌上似的,懷裡還抱著一個小軟枕,就那麼在對麵眼巴巴的看著他額娘和胤礽,也不說話,也不打擾,但擺明了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們談吧,我就坐這兒聽著。小阿哥是這樣想的。

薑鄢和胤礽,自然也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

李嬤嬤她們將薑鄢他們照顧妥當後,留下吃食點心茶水,就遠遠退至回廊外守著,不會有人聽見這邊薑鄢同胤礽的談話。

“一夜沒睡了,不困麼?”薑鄢拿來的,都是胤礽愛吃的小食點心。

胤礽隻昨夜回來時用過膳食,一夜過去,雖天尚未亮,雨一直下,但差不多到了用早膳的時候了,胤礽肯定是餓的。

胤礽默默瞧著庭前一株梅樹,輕聲說:“不困。也不餓。”

薑鄢瞧著他,說:“保成,想什麼想了一夜,能與我說說麼。”

“能。”胤礽轉頭看著薑鄢,輕輕一笑,可他的樣子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是笑,反而像是想哭,“這件事,不能與旁人說,不能與皇阿瑪說。就隻能與姨母說說了。”

“我悶在心中一夜,事情已經想通了,但是心中憋悶,不吐不快。”

薑鄢懂了,也跟著輕聲說:“所以,是在等我醒來。”

她問胤礽,“是有關當年你引導朝中引導索額圖攻訐舉發明珠的事情,是嗎?”

對上胤礽瞬間瞪大的眼睛,薑鄢淺淺笑了一下,她知道她猜中了。

其實這事也不算難猜。

胤礽的事,能有幾樣不能與康熙說的呢?胤礽的事情,康熙都是知道的。

就唯有這索額圖明珠的事情,胤礽是沒同康熙說過,聽說做的手法還很隱秘,輕易查不出來。

這事又隻能與薑鄢說,必然薑鄢也是經曆這事的人,兩廂一合計,薑鄢自然就能猜出來了。

他們說話,並未避著小阿哥。

小阿哥抱著軟枕在那邊聽的很認真,薑鄢和胤礽也不怕被小阿哥聽去。

這孩子機靈,哪怕是對著康熙,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不是橫衝直撞亂說亂傳的性子。

何況,薑鄢也想讓他在旁聽一聽,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

胤礽自然就更不介意了,這是他親弟弟,沒什麼好避諱的。

胤礽輕聲說了是:“當年郭秀舉發明珠,引起朝中震動。趁機舉發攻訐朝中大臣的,有很多的人,那會兒朝中就有些亂。但皇阿瑪自有手段,局麵一直都控製的很好。這也與明珠餘黨沒有大肆清理有關。到底是皇阿瑪寬仁,沒有將牽連上的朝臣全部處置。”

“這些年過去,皇阿瑪是在慢慢清理慢慢處置,也多有成效。隻是當初受這些事件波及的,大有人在。旁人也就罷了。這其中便有一人,讓我很是在意。便是靳輔。”

河道總督靳輔。

薑鄢這些年在康熙那裡,時常能聽見這個名字。靳輔是治河名臣,康熙在治河上,有許多的工程都是靳輔一手創辦的。這些年的治河事務,也多有靳輔負責。

隻是近些年,換成了於成龍。

薑鄢自不會插手朝政,都是康熙天天念叨,批折子的時候會說幾句,有時候為河道的事情煩惱,有時候在書房與大臣們議事吵了架,為河道的事情與大臣們意見不統一,頭疼的時候,回來就會同薑鄢說幾句,薑鄢就知道了。

“靳輔被罷免,表麵上是與皇阿瑪治河理念不合,不適宜現在的治河工程。但實際上,就是受了明珠的牽連。在那年被渾水摸魚,有人借機彈劾,才落了這麼個下場。”

胤礽說,“其實靳輔同明珠的事情並無太大關聯。是有人在這些年的治河中與他不合。治河一事,若定下方案,數十年才能瞧見成效。皇阿瑪定了靳輔的策略,自然是要否決旁人的。旁人不痛快,自然要攻訐他。治河之事又如此繁瑣,人工、河道、花費、關係,全都糾葛在一起。裡頭是一團亂麻,各自為派,靳輔下去,於成龍就得勢了。”

康熙此番南巡,到宿遷這裡來,又將要去高家堰。

便是來查看靳輔當年的方案和於成龍的方案究竟誰是正確的。

於成龍力主疏通俊海口,而靳輔在認為,這樣做會引起海水倒灌。

河務不能信口開河隨意亂說紙上談兵。康熙決意實地考察。

等經過實地考察和測量後,發現下河的地勢比出海口還低五尺,若真的按於成龍的做法,海水肯定會倒灌。

這就證明靳輔是正確的。儘管康熙與靳輔有些策略上不同想法,但是這一點上,靳輔沒有錯。

這是他們今日查看堰頭後得出的結果。

胤礽在旁邊瞧了,見他們都在事實麵前不說話了,那些吵吵嚷嚷的大臣們都沉默了,就說明靳輔是對的。

胤礽的心事,就是從這上頭來的。

靳輔為明珠所連累,當時被罷免,之後耽擱幾年,河務雖有於成龍在,但終究進展緩慢,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出現錯誤。

胤礽心裡頭不舒服,甚至有些自責。他在天井這裡坐了一夜,聽了一夜的雨,看了一夜的梅樹,心裡頭亂糟糟的,總覺得自己沒做錯,又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就是突然意識到,掌握權柄的人,如果一著不慎,就有可能影響全盤。最重要的是,朝中稍有動蕩,影響的便是國計民生,是老百姓的生活。

胤礽是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比他坐在書房裡,看萬卷書,聽無數日夜的講課都要來的震撼。

這一課,是湯斌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法教給他的。

他自己學到了,卻學的心驚。

薑鄢等著胤礽說完,等著他將想說的話說儘了,才說:“錯誤會得到糾正。你方才也說了,皇上不是沒有允於大人的方案麼?”

“治河之事,皇上與靳輔之間早有默契。雖然會有不同的意見,但是皇上不是聽不進不同意見的人。靳輔會被複職的。殿下放心吧。”

此時與薑鄢對話的,不是那個叫保成的小孩子,而是大清的皇太子殿下。

“姨母,我如今才明白,為何你當初執意不許我再這樣。我當時應了你,多半原因是因為我不想你再擔心,所以決定不再做這些事。可如今才真正明白,這些事不是我能夠左右的。至少現在不是。我若插手,很多事情都會起變化。”

“朝中局麵瞬息萬變,政事容不得疏忽,若有錯漏,不知要用多少年來補足。我不想因為我的一些些任性,而讓無辜之人承擔結果。”

薑鄢說:“殿下明白就好。”

“殿下還在成長,對自己不必苛責太過。這件事,也並非都是殿下的錯。實際上,殿下有殿下的錯,他們也有他們的錯。”

胤礽笑了一下,說:“我明白。”

他還望著天上落下的雨,望著那一株梅樹。

天已經不似方才那樣黑著了,有一些些的白透出來,但仍然預示著今天是一個深重的雨天。

“政通人和,不是說說而已的。皇阿瑪為此付出很多很多,我都看在眼裡。”

“我常常想,這些年關在屋子裡學的這些聖賢道理有什麼用。如今方才醒悟,是為了磨我的性子。磨到圓通自如,磨到心境平和,磨到不悲不喜,磨到置身事外又統攬全局,方才入門。”

“若真要治國理政,還得在這些朝政瑣事中再磨一遍,浸透了血淚,脫掉一層皮,想來,才能生出做皇帝的誌氣來。”

薑鄢聽著這些話,不由得就想起康熙來。

他徹夜未歸,徹夜未眠,如今還在外頭忙碌,能說出來的是千般萬般的苦,說不出來的,恐怕胤礽這個親兒子也沒瞧見。

薑鄢望著胤礽,拍拍他的手,笑道:“殿下,你皇阿瑪能行。你也一定行的。”

這雨下得太大,還是有點冷,薑鄢把一杯熱奶茶塞到胤礽手裡,她招招手,讓小阿哥也過來拿一杯熱奶茶。

小阿哥以為他們談完了,笑嘻嘻的過來拿奶茶,然後滾進胤礽懷裡,胤礽順勢抱住他,兄弟倆一塊兒喝奶茶。

薑鄢把奶茶當手爐抱在懷裡,她天天跟康熙朝夕相處的,每每分開,比如說今日這樣。

才分開了一夜,她就想他了。

奶茶熱乎乎的,可哪有他的懷抱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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