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縣學的事敲定之後,張玉寒也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趟聶家私塾。
前幾日神仙心情好,叫他抽中了兩套文房四寶。
彆看張玉寒隻讀了三個月的書,眼力也練出來一些。他自己用的尋常,學堂裡同窗但凡帶了好的筆墨紙硯過來,他總會瞧上幾眼。
這是自他得到神仙法器後就形成的習慣,平時沒事總要關注周圍看看有什麼能拍的,抽到獎品後也總愛暗搓搓比較一下質量如何。
這回神仙給的文房四寶就是好中之好,問哪裡好?他在何若水那裡見過相似的。
那胖子平日對什麼都無所謂,對這套文房四寶卻愛惜得很,那會兒張玉寒略碰一下,何若水都怕他摔了。
這回看抽出來兩套差不多的,他就把一套送給了何若水,當時何若水還以為他是傾儘全家之力送禮,感動得稀裡嘩啦的,反正張玉寒被他那眼神瞧著,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
而另一套,剛才聶家馬車接他一塊過來縣衙門前,張玉寒就把它放在馬車裡,聶恒原以為張玉寒是打算送給鄭縣令,沒想他是打算送給他爹當謝師禮。
聶家書房裡。
聶先生把鄭縣令的書信攤開放在桌上,露出笑容,道:“甚好甚好,你們也能一塊去縣學了。”
聶恒道:“也是多虧了張兄。”他很老實地跟親爹說,剛才在衙門裡,他基本上是當背景板的,鄭縣令大部分時間都在和張玉寒說話,後頭鄭縣令問他的問題,他還有些答不上來,幸好張玉寒幫著圓場。又說鄭縣令其實沒那麼不近人情,他們不過兩個童生,他也願意幫一把。
聶先生摸摸胡子,道:“朝廷對官吏每三年考評一回,要是治下能出現人才,對縣令來說也是政績。”
說到官吏考核標準,聶先生又多說了幾句,朝廷以德、能、功為標準,所謂“德以敘位,能以授官”,每三年考一回,對地方官在勸課農桑、人口增加、冤家錯案和發現人才上麵都有考核,鄭縣令年紀不大,看著就是還有雄心的,要是以後他們兩人中能考中秀才的,也有助於他的考評。
不過,話雖這麼說,聶先生也得承認,鄭縣令確實是個有心胸的。他是年後才調任過來的,這幾個月瞧著也沒有劣處,要是能繼續這樣,倒是縣裡百姓的運氣了。
當然最有運氣的還得數張玉寒,攤上這麼一個瞧得上他的縣令,從白身一舉晉升童生,多少人考了幾年都沒考中。
張玉寒笑:“我在縣裡幾個月遇到的都是好人,先生是頭一個大好人,鄭縣令才是第二個。”
聶先生看他一眼,覺得這小子怎麼突然拍起他馬屁了。
“先生彆以為我是在討好你,我說真的,這世上的好人看著就跟彆人不一樣。我當初一進聶家大門,就覺得先生氣宇軒昂不一般,我以前哪見過像先生這樣又威嚴又親切的人,我要是早生幾年遇上先生,就得跟先生拜把子了。如今雖然不能當兄弟,可師徒之間猶如父子,先生是我的啟蒙恩師,以後我但凡舉業有所進益,都有先生的一份功勞。我這輩子都會把先生記在心裡。”
張玉寒話說到興處,還認認真真躬身行了一禮。
真是把聶先生給震驚的,他聽著心裡高興,麵上卻嚴肅道:“彆在我這裡磨嘴皮子了。你們都是同個私塾走出去的,以後去了縣學要互幫互助。也不要以為考上童生就能驕傲了,縣學裡還有十幾個秀才,都是十年寒窗常年刻苦學習的。天賦確實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恒的耐性和積累。”
最後這句,就是說給張玉寒聽的。哪怕張玉寒這個童生得來有些水分,但聶先生也不能否認他真的是塊讀書的好材料。
隻是聶先生這幾個月也有些了解他,他前頭不知受什麼刺激突然報名縣考,報名後也沒耽擱非要一口氣背下四書五經,如今縣試結束,張玉寒早就跟他說了沒有繼續府試院試的心,聶先生就怕他目標達成後,那股讀書的心氣就鬆懈沒了。
就是張玉寒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半句都沒頂嘴,聽得還挺認真的。聶先生難免多了看他一眼。
張玉寒剛才真不是完全說好話拍馬屁來著,聽完聶先生的訓話,隻說自己買了份文房四寶當謝師禮,接著便離開了。
張玉寒走了之後,聶先生把裝文房四寶的盒子打開,看到裡頭的東西時也愣了下。
都說禮輕情意重,可禮物對窮人來說是最能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
張玉寒即使在縣裡開了鋪子,家境在學堂的眾多學子裡也不算很好。聶先生打眼就知道這份禮物肯定花了不少錢。
此時他心裡也有些唏噓,他教了十多年書,張玉寒是他見過最奇特最不馴的學生,平日冷不防聶先生就會被他氣一回,尊師重道在他這裡總要打個折。
可即使這樣,聶先生也還是覺得這個學生對他而言不一般。
——在他的人生裡,再不會有另一個隻學習三個月就能考上童生的學生了。
如今他要去縣學進修,聶先生也衷心希望他有一個好前程。
聶先生惆悵完之後,抬眼看到自己兒子,總覺得有些不太一樣。
聶恒見他看過來就笑了笑,聶先生心裡情緒正在起伏中,最後到底沒有多想。
就是傍晚時,一個學生的家長找上門來,看在聶恒念書出眾的份上,家長也沒不講理,說是聶恒跟他兒子打了一架,雖然沒見輸贏,可兩小子同個私塾出來的,是不是有些什麼誤會?
聶先生看一眼跟兒子打架的學生,是年後新來的,七八歲的年紀,一臉哭唧唧的,聶恒雖然十二,卻隻比人高了一個個頭。
以前聶先生為何總不為兒子做主,實在是因為欺負兒子的,不少都是些小毛孩子,聶恒年紀比彆人大,個頭還高些,居然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
聶先生真是沒臉找人家家長。後頭張玉寒來了,他隻挑幾個年紀大點的刺頭收拾,這就把一眾小屁孩驚得不敢上前了。
如今張玉寒離開私塾,聶恒還是那副乖巧溫順的好欺負小兔子模樣,也怪不得彆人柿子挑軟的捏。
彆說,雖然被人找上門,聶先生看這樣不吃虧的兒子倒還挺順眼的,聶恒都做好了會被親爹教訓的準備,被他爹維護時還真是震驚了好一會兒。
張玉寒回家時,羅美娘正在吃涼皮。
今日鋪子裡客人不多,她這幾日總覺得飯菜口味淡,就想著回家做個新鮮吃食。
春日裡天氣還有些冷,頭一鍋蒸好的涼皮不到兩刻鐘便涼透了,羅美娘切了些出來,放上蒜汁醬油醋、香菜黃瓜絲胡蘿卜絲、麵筋和花生醬,還有特製的辣子,頭一筷子進嘴,就享受得眯上眼睛。
彆看羅家做的是零食生意,可每日做的東西都是要換錢的,有時間有精力羅家人都願意乾活掙錢,一日三餐總是對付著來。羅美娘也是成親之後才有空在飯食上折騰,調好一碗涼皮之後,也沒等人回來就吃上了。
張玉寒推開院門正趕上羅美娘吃得碗裡空底。
她把桌椅移到院子裡,四方卓上還放了一杯茶,院子裡陽光金燦燦的,蜂蝶在菜地飛舞,一幅歲月靜好的靜謐場景。
看到張玉寒進門,羅美娘還問了一句“這麼快就回來了?”她原先還想著縣令沒那麼好見,他和聶恒許是要等到午後才能把事辦完。
見張玉寒搖搖頭似乎有些情緒,羅美娘也沒多問,今日的涼皮她蒸了不少,原想著中午送到鋪子裡讓羅德金他們也嘗個新鮮,這會兒先給男人切了一碗,還給他多下了一勺辣椒。
他們兩口子都屬於那種不太能吃辣、但偏偏作死愛吃辣的,尤其是張玉寒,辣椒一吃多了就得流眼淚。
她這是瞧著他心情似乎不好,才給的特殊待遇。
無論發生什麼事,美食都是最能治愈心情的;說得更科學一點,大部分人的腦袋是單核生物,隻能同時處理一件事情,心情不好時,被吃喝吸引了注意力,就沒空想煩惱了。
張玉寒吃第一口時頓了一下,接著就一連下了好幾筷子。
這幾個月鋪子人手不夠,有時候就連他旬休回來,羅美娘都要去鋪子裡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