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大房的事, 張玉寒也和羅美娘說了。小兩口感情好,張玉寒就連縣學裡跟同窗說了什麼,都愛回家跟羅美娘絮叨一回。
有時候還能跟媳婦請教些算術啥的, 一般而言夜晚就是夫妻倆的補習時間,說起來, 這回他能僥幸得中秀才,與他常愛和媳婦說話是分不開的。
當然, 他啥都和媳婦說, 其實也是因為夫妻倆的脾氣性情頗有相似之處。
譬如, 兩人雖然都是鄉下出身,但從來不會為自己家世家境不如人感到自卑。
說起來, 羅美娘自打晉升童生娘子之後, 經常有些客人愛到鋪子裡找存在感, 覺得有個童生娘子為自己服務自豪什麼的,這種變態的心理, 古今皆有。
每回碰到這種客人, 羅美娘都喜歡笑眯眯的,奉承得他們不掏錢都不好意思出現在她麵前。人傻錢多的笨蛋可不是日日都能遇到, 碰到一個是運氣。
這種舍得下臉皮坑人的性格, 張玉寒經常在心裡覺得, 不愧是他媳婦啊。
夫妻倆脾性性情的日漸趨同,叫張玉寒每回跟媳婦嘮嗑完後,都打心裡覺得媳婦真是從頭到尾從裡到外無一不合他心意。
暗黃的油燈下,羅美娘輕輕拍著閨女的小身子, 嘴上哼著一曲不知名的小調,等到閨女眼睛合上,她才道:“大哥因為這件事生氣了?”
免稅地的事, 張玉寒跟她說過她的打算。羅美娘一早就知道他一畝都不打算分出去。
“我辛辛苦苦考中的秀才,讀書錢考試路費都是我自家出的,沒花他一絲半點。他想把地掛到我名下,總得我願意,我不願意他要生氣跟我生分,我也管不著。”
男人的語氣十分正常,說的話卻有些賭氣意味。
羅美娘聽在耳裡,心裡卻十分確定應該大伯子惹他不痛快了,想著應該是除夕那夜的事,那會兒兄弟倆進屋時臉上的表情就不太對。之後過年後回縣裡,張玉寒也極少提及他大哥。
羅美娘也沒想過自己得去化解他們兄弟間的疙瘩。
說實在的,張家有張玉寒在,其實已經占了不少便宜。哪怕以前他不是秀才,張家靠著他那大名鼎鼎的混子名聲,也占了不少便宜。
南山村並不是沒有紛爭的極樂淨土,在村裡生活總會有些跟彆人的摩擦,尤其是那些沒有宗族可依靠的人家,彆人一言不合欺負上來基本上是常事,可張家有個張玉寒,都知道他性子混,愛跟人動手,想找麻煩的人心裡總得掂量掂量。
現在張玉寒考中秀才,村裡人就更得客客氣氣的,有啥摩擦看在秀才份上,心裡都得忍讓二分。
羅美娘把閨女的小被子掖好起身,便聽見張玉寒問:“媳婦你怎麼不勸我?”
“勸你什麼,我乾嘛為了彆人、讓我男人生氣。你不答應總歸有你自己的理由,要是兄弟感情好,大哥叫你做什麼你都成。要是大哥叫你不痛快,你可不得跟他反著來嗎。”
羅美娘說完,張玉寒就覺得,媳婦還挺了解他的。他一是想著自己以後也要買地,二確實是因為過年大哥說的話心裡不高興來著。
當時張大郎話裡話外都維護嫂子,當然,黃氏是他大哥的婆娘,將心比心,要是羅美娘做錯事,他也會維護,但他就看不得彆人欺負他媳婦,而且那時候媳婦還有孕。張玉寒在這件事是個小心眼的,一直記著。
再有,讓大哥占便宜,就是讓黃氏得意,張玉寒想想就不高興,會答應才怪。
這一夜,張大郎躺在床上,其實心裡也不舒坦。
他沒想到他才出口,張玉寒就痛痛快快地把他拒絕了,哪怕願意讓他掛兩畝做做樣子呢。
弟弟願意讓兩個兒子上門請教,在張大郎心裡,就代表弟弟不計較過年時發生的事了。
其實村裡不少人也這麼覺得。這兩日張大郎在外頭,經常會聽到有人奉承他:
“以後你就是秀才老爺的大哥了。”
“真羨慕你有個這樣的弟弟,說起來誰又能想到你家二郎能考中秀才。”
“大家都說秀才名下的田地可以免稅,你家要是能掛幾畝,以後孩子讀書就不用那麼緊巴了。”
“二郎有沒有說願意讓你掛幾畝?隻要能掛上去,你就賺了。”
聽得多了,張大郎心裡其實也覺得掛地這事應該是十拿九穩,二郎名下沒那麼多地,再說他也沒聽到他打算在村裡買地的風聲,暫且叫他掛一段時間,等到二郎想買地、自己再遷出來也就是了,結果張玉寒利利索索就拒絕了。
當時張大郎勉強笑著,還說了幾句場麵話,可回頭想想心裡總有些滋味說不出。
婆娘犯了紅眼病時,他還總覺得自己比她強,如今卻覺得自己也就是個普通人,被弟弟拒絕了也會覺得心裡都不舒服。
黃氏這回沒出麵,讓男人去找小叔子就是想著掛地是大事,看在兄弟間的情誼,小叔子總得讓個幾分。
沒想到張玉寒還是一毛不拔。
黃氏心裡堵得厲害,道:
“前頭咱們還花錢買了鞭炮在村裡放,二郎卻一點方便都不給。他這個秀才考出來,咱們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說完這句,黃氏心裡那股氣越發經不住:“他沒成親前還是咱們養著呢,哪怕拿了錢回家,就那幾個錢頂什麼用,吃的不還是咱們種出來的糧食。”
“那會兒他怎麼就吃得那麼心安理得,光想占咱們便宜,輪到他自己就跟個鐵公雞似的,哪有那麼好的事?”
“都說分家咱們占了大頭,我看咱們就是被爹娘給耍了。娘那麼偏心二郎,哪會就把大頭給我們?”
“我看娘肯定藏了不少錢給二郎,不然那會兒弟妹還沒開鋪子,二郎哪能讀成書。”
讀書的花銷,這幾個月黃氏可是徹底感受到了一把,沒幾日就得買筆墨紙硯,哪怕買的是最次的,可還是讓她肉疼得不行。當時張二郎在聶家私塾一個月就拿八百文,她就不信聶家會無償供他這個下人念書。
張大郎心裡不舒服,不想跟媳婦吵架,可聽黃氏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又怕她去找隔壁的麻煩,道:“家裡的地每年出產多少都是有數的,你嫁過來之後每年都要記賬,這麼說不覺得自己黑心?你問二郎從哪裡來的錢,以前他們沒做生意前,弟妹手裡也有不少嫁妝。”
“再說,要是二郎中秀才沒好處,你年後怎麼敢直接上門跟徐婆子吵架,你敢直接上門不就是仗著二郎是童生,他們家裡得給麵子嗎?”
黃氏一整個正月都不敢出門,後來羅美娘兩口子去了縣裡,村裡有了新話題把她那事漸漸淡忘了,黃氏才敢出去走動,她越想當日的情況越不忿,明明事情是她和徐婆子一塊做的,弟妹卻隻收拾她一個。
後頭黃氏在徐家家門罵了小半個時辰,徐婆子忍不住出來跟她對罵,徐家男人個個不敢出麵,難不成還真是怕了黃氏?
不還是看在他弟弟的份上嗎?
黃氏抿抿唇,過一會兒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臉:“反正我心裡就是不痛快。”
張大郎也不再出聲了,大道理他能說得出來,可要消化完總得要一段時間。
兄弟倆為免稅地置氣的事,張大福和唐氏也知道了。
怎麼知道的?張大郎被拒絕之後,就連兒子也圈著不讓他們去隔壁院裡讀書。
拴柱和狗蛋就愛去二叔那裡,小孩子懂什麼,他們就知道現在整個村裡都喜歡談論二叔中秀才的事情,能去隔壁院子是種殊榮,就是在外頭見到小夥伴,也能比彆人驕傲幾分。張大郎不讓他們去,兩人都鬨起來了。
老兩口在屋裡說起來,張大福本來也覺得這事應該沒啥問題,沒想到小兒子居然拒絕。
他在唐氏麵前說,下一輩就兄弟倆個,張玉寒如今還沒買地,讓他大哥掛個一年半載的,今年張大郎家裡就能省幾兩銀子。
“咱們那大兒媳婦是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都說升米恩鬥米仇,現在讓大郎掛過來是容易,以後要遷出來,黃氏總得廢話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