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之後才發現衣服臟了,後知後覺想起來難怪羅美娘瞧她的眼神那麼奇怪,真是叫她丟了一回大臉!
此時花廳裡,聶恒把絕食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又跟羅美娘道歉,他不好意思道:“我娘是個直性子,剛才上門要是說了不好聽的話,請嫂子不要介意,她也是為我著急。”
羅美娘心道,介意倒是不介意的,反正聶太太在口舌上也沒占到上風,反而為了兒子還要對她低聲下氣的。
她道:“既然你是為了去書院的事,如今也算是跟你爹娘說開了,你之後打算怎麼做?”
聶恒沉默了一下。
絕食就是他最後的手段了,羅美娘這麼問,他一時半會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要按羅美娘的性子,好端端的自己沒做啥壞事,就被牽扯進來,才不會這麼好脾氣,奈何聶恒確實是個老實孩子,也確實沒啥壞心眼,羅美娘心裡那點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搖搖頭道:“待會跟聶先生好好商量吧,他們拿你當眼珠子看待的,無論是娶媳婦還是為你打點前程,都是想給你最好的。要是覺得他們不理解你,你就說到他們理解為止,再沒有比父母更希望你好的人了。”
羅美娘說到這裡,其實覺得自己該功成身退了。
不過,隔壁聶先生和聶太太卻再也忍不住了。
“你這孩子,嚇得我命都沒了半條,再來幾次,你娘的命就真的沒了!”聶太太一嗓子出來,差點把羅美娘嚇著了。
羅美娘往左邊看了一眼,就瞧見聶太太三步急成兩步出來了,她捂著胸口道,“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你要是真餓出事了,娘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真是存心要摘我的心肝。”
聶先生以前其實沒見過羅美娘,不過,剛才他在屋裡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的,知道妻子這回過去張家應該是把人得罪慘了,可就是這樣,羅美娘也願意過來,由此也看得出品性。
他先跟羅美娘道謝和道歉,羅美娘道:“太太做事還是有章法的,要是這事直接鬨到了鋪前,我就不知道怎麼處理了。”
大度表示不計較了,反正剛才她在聶恒跟前已經黑了他娘好幾回了。
羅美娘又轉向聶太太道:“太太也彆嫌我剛才說話得罪人,我這人跟你一樣,也是直性子,話不說出來,憋在心裡,就得憋死了。”
聶先生聽著這話就覺得,張玉寒的媳婦跟他還真有相似之處,都是同樣的氣死人不償命。
瞧他媳婦給氣的,打落牙齒和血吞,還隻能大度表示不介意,畢竟人家剛剛才好言好語勸了兒子一回,她也不好惡言惡語的。
聶先生處理完客人的事,才繃著臉跟兒子道:“日子過得好好的,就你愛惹是生非!這幾日,你娘每天都得哭幾回,不把你娘嚇死你就沒完是吧?想去書院你再跟我說說就是了,你要是能把自己安排好,我能不答應嗎?就你跟親爹都這樣三杆子打不出個悶屁來,還想去府城、去書院,到時候彆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回來!”
聶先生難道就不喜歡自個兒子上進嗎,可這小子就是個慫貨,又沒個可靠人跟在身邊,聶先生其實也是擔心這小子被人欺負得沒邊了。
被聶先生當著羅美娘的麵這麼罵,聶恒臉色都漲紅了。
羅美娘見家長和熊孩子已經說開了,便想告辭離開。
聶恒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突然叫住她,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說什麼。
聶先生又罵道:“想說什麼就直說,男子漢大丈夫,乾嘛做個婦人作態!”
聶恒才道:“嫂子,紅果是個好姑娘,我爹娘既然已經同意了親事,你能不能把紅果許配給我,我會對她很好的。”聶恒說到最後,耳根都染上紅暈了。
羅美娘想想,道:“我相信你對紅果是真心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用絕食的方式來強迫你爹娘同意這門親事,以後紅果進門了,該如何自處?”
聶恒讀書不差,性格又自來敏感,隱約從羅美娘話裡聽出她的不讚同,手心裡已經捏了一把冷汗,麵色到底還穩得住,溫聲道,“我會保護好她的。我娘畢竟是做母親的,她想我刻苦攻讀,努力念書,就不會忍心讓我為家事愁苦。”
又正色道,“之前我就是想著先說通我娘,再請媒人上門。愛慕一個姑娘得三媒六聘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我絕不是想輕薄紅果,可惜嫂子家為紅果說親的速度太快了……”聶恒說到最後,語氣還有些失落。
羅美娘笑了笑,其實她對這個少年的人品從來都很放心,他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之後,前麵這麼長的日子,從來沒在張紅果麵前把事情捅破,而是打算先搞定親娘,可惜就是搞不定。
當然搞不定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總歸一個:聶恒如今還沒有能力,為喜歡的姑娘撐起一把大傘。
“你是一個知禮的人,我很高興你沒有糊塗到直接跟紅果說出你的心意。”羅美娘語氣平和,“你說你喜歡紅果,有人喜歡她,我同樣也很高興。嫂子絕不是一個不開明的人。”
“可是你隻見過紅果在鋪子裡的一麵,有沒有想過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的習慣愛好跟你完全不一樣。比如她喜歡吃酸的,你喜歡吃辣的;她說話做事大大咧咧的,你卻是一個慢性子的人。當然我隻是舉個例子,你對紅果其實也不怎麼理解,怎麼談得上真的喜歡她呢?”
而且除了我說的這些,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她身上沒有任何一點你娘所期待的媳婦的特質,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樣的,嫁人不是隻嫁丈夫一個人,而是嫁給一個家庭。當她和你娘永遠格格不入時,當有一個永遠看不上自己的婆婆,紅果嫁過來之後日子能有多好過?”
羅美娘對聶恒算不上有惡感,所以說話的時候也很注意,不去傷害這個少年一顆純純的真心。不過對聶太太,她就沒有這麼溫和,幾次三番地把聶太太扯進來,叫她都差點氣死了。
可聶太太還不能表現出來,主要是她聽得出來,羅美娘是在勸她兒子,且她能說出這些話,已經算得上推心置腹了,她跑出來拆台子才叫腦子壞了。
聶恒卻道:“我娶媳婦,就是要娶我自己喜歡的,她跟我的習慣愛好不一樣,我可以慢慢說給她聽,也可以去適應她的習慣愛好。我要是娶一個我娘喜歡的媳婦,那這個媳婦究竟嫁給我娘,還是嫁給我?”
聶恒在這件事上,有著前所未有的清晰思路,縱使和羅美娘以前不大熟悉,叫他語氣有幾分羞澀,話說得卻是很堅定:
“就是婆媳有矛盾,我也會儘力化解,不會讓他們吵起來。張二哥說,婆媳本來就是格格不入的,想要他們處得好,就要兩麵糊弄,在媳婦麵前說婆婆的好話,在婆婆麵前說媳婦的好話,我想我能做好。”
羅美娘頓了頓,沒想到張玉寒還會跟聶恒說這些話。
不過她也沒有因為聶恒的話就改變主意,她溫聲繼續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紅果願不願意呢?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應該考慮一下她的心意,據我了解,她隻是把你當一個普通的客人,頂多隻是她二哥的同窗好友,對你並無半分不同。”
羅美娘最後這句話,可謂是誅心一擊,聶恒當下臉色微微發白,羅美娘也不在意,跟聶先生聶太太告辭,便離開了。
聶恒說他喜歡小姑子,羅美娘其實也信。小姑子確實是一個值得人喜歡的姑娘。可聶恒有一個聶太太那樣一個母親,聶太太性格之強勢,這幾回見麵她就感受出來了。
聶恒采用的這種手段,哪怕其中還有彆的原因,事情看似也已平息,可聶太太心裡對張紅果的厭惡隻會多不會少。
在後宅裡,婆媳關係是很重要的,婆婆能決定你下半輩子的幸福程度。大部分的婆媳矛盾中,確實隻要男人足夠聰明就能解決麻煩,但這隻指生活裡的普通摩擦。
這個世界上哪有母親願意看到自己兒子為彆的女孩尋死覓活的,即使聶太太最後捏著鼻子認了,這種不快隻會像傷疤似的永遠銘記在心裡,她隻會一直看兒媳婦不順眼。
說得不好聽一點,這世上難道就隻有他聶恒是好男人,羅美娘就非得讓小姑子嫁進去受聶太太確定肯定一定會有的磋磨嗎?
這個少年哪怕手段能更成熟一點,羅美娘都不會這麼不看好他。可惜聶家把他保護得太好了,離開聶家,他沒有任何生存能力。
真正的愛情是要著落在柴米油鹽身上的,一個需要依賴父母才能生存的丈夫,還有一個一直看不上自己的婆婆,女人的日子除了痛苦就沒有彆的了。
當然聶恒現在年紀還小,這些大道理還有些虛無縹緲的。可功名之事同樣虛無縹緲,他一日不能中秀才、中舉人,他就要一直倚賴父母生存。
可中秀才、中舉人哪那麼容易,聶先生到現在也隻是秀才而已。
所以聶恒喜歡紅果的事,他曾經為她絕食的事,羅美娘永遠都不會告訴小姑子。
張紅果就隻是一個單純普通的大慶朝鄉村少女,她不是什麼情感文的女主角,姑娘們總是覺得男人為自己要生要死是個浪漫的事情,這種浪漫也確實足以撩動一個年輕姑娘的芳心。可聶家有聶太太在,永遠不會是一戶合適的人家,所以這件事羅美娘隻會永遠保密下去。
羅美娘離開之後,花廳裡陷入一片沉默。
聶太太對羅美娘十分不滿,之前羅美娘見到她還有幾分客氣,可經過剛才的事後,她就差直說了,聶家就是因為有她這個婆婆在,所以她不會讓小姑子嫁進來。
聶先生卻覺得羅美娘的話挺有道理的,主要是,她一點一點地剝析原因,哪怕當著他們的麵,她也同樣坦坦蕩蕩,沒有說些場麵話搪塞他們。真話總是要比假話難聽,這點聶先生還是知道的。
但她願意說真話,就是沒把他們當外人的意思,就是真被氣得胃疼心疼,聶先生也說不出她半點不好。
家裡有一個這樣通情達理又有勇有謀的妻子,難怪張玉寒能這麼快就中秀才了。
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剛才聽著聶恒回答羅美娘的那幾句話,聶先生也覺得兒子有些像個男人了,他安慰兒子道:“大丈夫何患無妻,要是你真的覺得那個姑娘好,你就好好表現,如今人家不還是沒訂親嗎,一家有女百家求,咱們認認真真找個媒人上門,就算被拒絕了,也算是有始有終。”
在這種事上,男人的名聲不如女人值錢,就是被拒絕了,也沒啥關係,最主要的是兒子能自個放下心思。
聶太太晦氣道:“就算咱們願意,你沒聽人家剛才說的,她還看不上咱們呢。”
聶先生輕咳了一聲,跟妻子劃清界限:“不是看不上咱們,就是看不上你。”
他其實也覺得自家太太有些難搞,剛才聽羅美娘透徹地分析一回,聶先生突然就覺得,要是娶個兒媳婦回來,自家太太性子又這麼強勢,說不定家裡真要整日雞飛狗跳的。
這話真是叫聶太太氣得仰倒,沒忍住給了丈夫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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