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按照京城的習俗是要祭灶的,皇帝也要在這日賜宴群臣。
昭安帝酒量淺,和宗親與心腹臣子喝了幾杯酒, 頭便有些暈,留下幾個皇子在席上支應, 自個卻退下了。
安靜的禦書房內,卻有一個嬌媚的女聲流淌其中。
徐妃一邊幫靠坐在榻上的昭安帝按著太陽穴, 一邊笑盈盈地說著閨女的趣事:“……皇上不知道,那磨人精, 不知道打哪兒聽說民間龍抬頭要互贈穀物和種子, 問禦花園的太監討了一些種子,硬是叮囑我給她父皇送過來。”
徐妃年輕貌美,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子嬌媚,就連笑起來也像在撒嬌似的, 聽得昭安帝眉也跟著放鬆, 他拍拍愛妃的手, 坐起身來打開袋子看了看,笑:“咱們五兒就是孝順。”
“她是小閨女,皇上當然看她那哪都好。”徐妃嗔了皇帝一,看炕床上零落散著好幾個奏章本子,便都撿起來,隨口道:“禦書房裡的太監怎麼伺候的,折子都亂成這樣也不收拾。”
皇帝揮揮手:“是朕不叫他們動的, 都是北陽關那邊的後續,朕還得再捋捋。”
突然,皇帝想起什麼,笑道:“朕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北關縣那邊出了個能帶兵殺敵的能人嗎, 有本事的人脾氣就是不一樣,這秀才不想要七品百戶,叫北關縣令幫忙說話想換個獎賞來著,朕禦極多年,還是頭回遇到敢在這種事上跟朕討價還價的。”
昭安帝說著,也覺得這事挺有趣。
徐妃想著表兄在家信上說的,柔聲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哪怕是個小童生,都是想著金榜題名的,這秀才這麼有心氣,以後要是能考中進士,朝廷又能多一能臣了。”
三年一屆會試,朝廷不知要收攬多少人才,不過一個秀才罷了,皇帝期待並不深,不過這會兒氣氛不錯,皇帝也把這事當個樂子看了,有些苦惱地對愛妃道:“就是不給官職,還能給什麼,賞些金銀珠寶?”
徐妃想想,給皇帝出了個主意:“皇上不如賞他京城的一座宅邸,我聽我舅舅說過,北陽關那邊百姓們日子都不好過,這秀才住村裡,家境應該也不是很好。”說著,徐妃眉帶笑,“這宅子也能代表皇上對他的鼓勵,鼓勵他努力向上,以後到京城參加會試。”
她年紀比皇帝小,眉彎彎時有一種純真的味道,叫皇帝也跟著一笑。
皇帝想想,也覺得這主意不差,人家秀才明顯是要往科舉這條路上走的,他這宅邸應該能送到他心裡去。
雖然天下百姓都是昭安帝的臣民,皇帝做事就不需要顧忌彆人的意願,不過賞賜下去的東西能讓人合心意,皇帝想想也高興。
宅邸嘛,朝廷也不缺,每年京城總有幾個貪官汙吏抄家沒產,皇帝記得之前看過的抄家單子裡,就好幾座三進四進的。
昭安帝讓太監從單子翻出來,對徐妃笑道:“這事也不算朝廷大事,即是由你開的頭,你就幫這秀才選一座吧,也是一事不勞二主了。”
徐妃在皇帝麵前隨意慣了,並不推脫。賞個宅子對朝廷來說不傷分毫,對普通家庭來說可能就是能傳家的產業,徐妃將幾張單子都細細看了一遍,指了一個位置大小都不差的,道:“我看這個就不錯。”
皇帝隻瞧了一,當即批複下去,著禮部安排。
這時候,張玉寒和羅美娘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得一京城宅邸。
說來,朝廷撫恤行賞事宜通常都是由禮部負責,禮部得了皇帝的批複也沒在意,這回跟北蠻的戰事多少功臣要賞賜,多少傷亡將士要撫恤,給一個小秀才賞個宅子不過芝麻綠豆的事,到時候批量獎賞時一塊發就是了。
就這麼,直到三月份,房契和旨意才送達府城。
北陽府新知府姓趙,就職之前就知道北陽關這邊會有一波賞賜下來,並且也聽說了張玉寒的事情。
其他賞賜他管不著,張玉寒這份獎勵卻是要經過趙知府的手下發的。
趙知府看到房契時,心裡真是唏噓得不得了,他是京官外放,對京城的情況也算是十分了解了,這份房契所屬的坊市,裡頭住的可都是當官的人家,趙知府在京城好多年也沒能混到那邊去住,如今倒叫個秀才搶先了。
他心道,禮部那些人啥時候心地這麼好了,給個秀才發賞,也給個這麼好的宅子。
打死趙知府也想不出來,這是由宮裡直接指定的。
禮部那些人接到皇帝的批複時其實也有些懵,隻是也不可能跑去問皇帝怎麼對這人這麼厚待,便隻能照本宣科把獎勵發下來。
趙知府行動力還行,看到旨意後便派了兩個衙役把房契和消息送去北關縣,衙役去了北關縣,卻聽說張秀才如今正在府學讀書,這麼跑了一圈,兩個衙役腿都跑細了,回府城之後也不願再折騰,不是說在府學讀書嗎,直接就去府學就是了。
於是府學的人都知道了,張玉寒回老家過年時,因為組織各村青壯抗擊北蠻有功,朝廷獎賞了他一座四進宅邸。
這些事情,張家人並沒有特意往外說,照張玉寒的說法,祭祀祖宗時吹幾句顯得後代子孫有能力,彆人沒問時,自個吹捧自己就跟傻子似的,他這人臉皮厚歸厚,這種把自己吹成傻子的事還是做不出來的。
羅美娘這邊也隻告訴了柳二太太一家子,興許還有徐先生也知道些,其餘的人知道得都很少。
張玉寒跪下謝恩領賞之後,就被人圍住了。
張玉寒是什麼出身,府學的人都知道,就是底蘊不深的農家子弟,要說有什麼值得人記住的點,嘴皮子氣人得恨,跟他吵架總會被他噎個半死。
一開始還有不少人想找他麻煩,可張玉寒讀書很是不錯,一開始進府學時還追不上進度,後來無論大考小考,獎勵總有他的一份。
得說府學這個小圈子裡,讀書人好的人還是有優待的,哪怕張玉寒還是一直氣人,久而久之,卻沒人再去找他麻煩了。
就這麼一個人讀書能力不差的人,突然蹦出一件武人才乾得出來的事情,同窗們想想都覺得挺稀奇的,一輪恭喜之後,有人還玩笑問張玉寒啥時候打算設宴慶祝。
張玉寒沒掃興,說是回去之後跟媳婦商量好就給人下帖子,立馬就有好幾個人吆喝說到時候肯定去,不醉不歸啥的,總之麵上都挺為他高興。
這些人心裡想啥,張玉寒都不在意,該客套客套該委婉委婉。
說起來,哪怕去年回家前這些事情張玉寒都不會乾,經過這回生死之間的磨練之後張玉寒卻想通不少,有時候人情交際就是一張皮子,用心把皮子撐起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學子們說得差不多了,府學的先生們才笑著過來,其中陳學官感想最複雜。
他在府學裡算是跟張玉寒交往最深的,張家也去過幾回了。
要說府學裡頭就屬他最知道張玉寒的底細,以前這人是真窮,買柳枝巷的三合院時他身上隻帶了八十兩,差了四十兩還要跟人拆借,賣個冰皮方子就敢獅子大開口要他兩千兩一百畝地加一個鋪子,要不是那會兒他真需要這個方子打通上層關係,陳學官聽到他開口那會兒就得拂袖而去了。
就這麼一個人,居然悶不吭聲得了朝廷賞的一座宅子。
陳學官跟著上前說了一聲恭喜,聽眾人恭維得差不多了才笑道:“都快放學的點了,這種好事得趕緊回去告訴家人。”
旁人聽到了,也說是該早點回去,張玉寒今日早上沒坐馬車出來,羅美娘這些日子經常要去城外看花田,馬車和阿才都是緊著她先用,就有人說要送他一程,張玉寒也沒客氣,坐了馬車就往回趕。
…………
羅美娘帶著麥苗正在屋簷下剝春筍。
要說剛回府城時,還零星下了幾場小雪,不過一個多月,天氣就暖和起來。看著角落的棗樹都長出花苞,家裡頭人人也都換上春裝。
春裝都穿上了,各種各樣的春天時令作物也都出來了。
今日羅美娘把最後一批處理過的向日葵種子拿到莊子去種,回城時正好看到路邊有老農在賣春筍。
一看到春筍她就想到酸筍,一下子就饞了。
羅美娘在娘家時最愛吃這一口,每年村附近的竹林冒頭時,她總要跟著族裡姐妹一塊去挖筍,她疾手快,看哪裡地麵兒有凸起,掄起小鋤頭一砸下去,就是一隻嫩筍出土。
做酸筍就得用這種剛長出的嫩筍。
老農兩筐子春筍看著都挺不錯,羅美娘想著多做一些能吃得久一下,便都買下了,張玉寒進家門時,她和麥苗還沒掰完,就聽到男人脫口而出的好消息了。
這要是唐氏還在府城,聽到這麼一件好事,家裡準保熱鬨得不行,羅美娘雖然也高興,不過除了拿房契前洗過一回手,看完之後也就收起來了。
在京城多了個四進宅子是挺好,就是如今張玉寒要考到京城還遠著,這座宅邸在羅美娘看來,就跟掛在驢子跟前的胡蘿卜一樣,看得到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