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的事就沒人不覺得丟人現眼的。尤其是張大郎, 承認以後超越不過二房是一回事,可看著兒子在弟弟一家子麵前出醜是另一回事。
這種難堪,叫他站在院子裡, 火氣都越積越大。
是以拴柱乖巧認罵挨完唐氏和黃氏的掛落、夾著尾巴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卻沒想一抬頭就看到親爹那張咬牙切齒的怒臉, 當真是晴天霹靂當頭落下。
張大郎親自出馬,打得拴柱滿院子亂竄, 哭爹喊娘的。
親爹管教兒子,誰都不好攔著。
黃氏跟張大郎當夫妻十年, 看他剛才臉黑成那樣, 便知道拴柱這頓跑是跑不掉的,所以剛才氣歸氣,也就上口罵幾句,怕他爹待會兒憋不住動手時, 傷上加傷會把孩子給打壞了。
也幸好這小子還是有些眼力見兒, 挨罵時沒敢頂嘴, 否則張大郎的棍子那會兒就忍不住了。
這場揍持續了整個半個時辰,張大郎棍子都差點打斷了,他力氣多大,平日下地乾活能當牛使,拴柱不過十歲,論武力值跟親爹完全不能相比,後麵還是張大福看不下去, 出麵攔著,才把孫子護下。
張大郎扔掉棍子氣喘籲籲道:“你去鎮上吃白食你就不嫌丟人?以後再敢乾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老子再收拾你一頓!”
拴柱屁股大腿手臂渾身上下哪哪都疼,長這麼大他就沒有被人打得這麼狠過, 這會兒痛得直抹眼淚,卻不敢嚎出聲。
他爹通常下狠手的時候,他哭得越大聲,他打得越厲害。
拴柱這回是真後悔了。
早知道今日去鎮上會換這麼狠一頓打,他就不出門了!
張大郎打孩子還算挺有分寸的,棍子大多落在肉厚的屁股上,羅美娘看拴柱還能哭出來,便讓丫鬟去拿傷藥過來。
進了屋,拴柱就忍不住了,女人們都在裡屋觀望拴柱上藥鬼哭狼嚎的。
黃氏此時對上羅美娘也有些尷尬。她這人吧,雖然經了這兩年改過不少,卻還是有些本質東西難以改變,她是真不覺得大兒子這事會至於這麼嚴重,這回若不是拴柱若不是趕在風口浪尖上,又害自己沒了銀子,黃氏也不會氣得這麼狠。
總算經了這兩年,也知道公婆丈夫都不喜歡這種事,對羅美娘的道歉也很及時。
無論如何,這事都不打占理,姿態總要有的。
張紅果這陣子在家備嫁,她下月便要嫁人,這陣子家裡熱鬨得不行也很少出門,一直專心繡嫁妝,這會兒實在忍不住,道:“拴柱實在太過分了,現在就敢借著二哥的名號在外頭吃白食,以後大了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娘,拴柱可是你孫子,這事你可得好好管管。”
張紅果在縣裡這幾年也不是白混的,她舉了幾個縣裡的例子,哪家大戶仗著族裡有大官在縣裡狐假虎威仗勢淩人,百姓們背地裡都快把他們脊梁骨指爛了,隻要說出那幾個名字就有人跟著指指點點的,簡直是臭名昭著。
唐氏原本隻覺得孫子這事辦得叫她沒有臉麵,聽閨女舉的例子,連忙道:“沒那麼嚴重吧?”
她為人潑辣些,以前在村裡跟人有不少矛盾,出門被人罵罵咧咧的事卻沒試過,尤其是如今兒子考中舉人,她也是舉人的娘了,臉麵比以前更加值錢,要是落到那種地步,她都得沒臉活在世上了。
“誰說沒那麼嚴重,敢一敢二就敢三,發展下去以後彆人都得說咱們一家子都是同副德行。二哥讀書多辛苦才考中舉人,被這小子糟蹋一回,以後外麵人都得誤會二哥縱容侄子在外麵當混混無賴,這種事發生一回就得處理一回,咱們也得有點規矩才行。”
小姑子說得有理有據振振有詞的,羅美娘深覺她這兩年變化不少,以前就是個傻丫頭,現在說話也是一套一套了。
其實這件事羅美娘如今說什麼都覺得不妥當,尤其是拴柱都被打成這樣了,直接說出來總讓人覺得二房過於強勢,偏生這事還真是個問題。
不過羅美娘如今想想,也覺得自家運氣不差,他們一年到頭在村裡就呆這麼些日子,拴柱若是忍過這段日子,想做什麼他們還真是不得而知,這也算是趕上了。
唐氏遲疑道:“那你想怎麼給他定規矩?”
張紅果摩拳擦掌道:“我聽說他這回禍害了好幾個攤子,得叫他去跟人賠罪道歉,得讓人知道,咱們家的大人是要臉麵的,還有大嫂那十二兩銀子也不能這麼算了,要讓他自己賺錢來賠。”
“他不是喜歡帶人上山下河嗎,以後在外麵摸了東西回來,都得攢著賣錢。還有縫補做飯這些也得撿起來,自打大嫂回來之後,這小子把娘教他的東西都荒廢了,怎麼能這樣呢?他做一件事就給他記一個銅板,用工抵債。”
張紅果這思路一說出來,唐氏還真的動心了。
黃氏聽得也是目瞪口呆,她是知道兒子以前跟婆婆學了手上功夫,那是為了防後娘虐待,不得不學的,可一個男孩子,真要他在家縫縫補補的,黃氏想想都覺得兒子肯定難熬。
裡屋針對拴柱乾的事出了懲罰措施,外頭的氣氛卻不太好,羅美娘畢竟是嫁進來的門心有顧忌,張玉寒直接就把話挑明說了。
也是張玉寒說得太直白,張大郎心下惱怒,語氣硬邦邦道:“都是那小子闖的禍,我再去把他揍一頓!”
張大福道:“行了,真把你兒子當仇人了?以前老子也沒這麼揍過你。”
張大福說完,就發現小兒子彆有深意地瞧了過來,一愣之後,就明白過來了,下意識罵道:“老子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小子以前儘乾丟人現眼的事兒,老子沒把你打死都是手下留情!”
張玉寒也沒跟親爹爭執,隻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張大福真想把他那副嘴臉按在桌子上,這年頭,考個舉人就能把親爹不當一回事了?
若不是心裡還存著心事,怕提出來之後這小子撂擔子,張大福這會兒就把這小子趕回隔壁去。
張玉寒喝完茶便想離開了,他跟老頭話不投機半句多,反正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他瞧著外頭天色不早,便去裡屋把媳婦叫回家。
人走了之後,屋裡氣氛沉默。
張大福還是有些氣不過,對大兒子道:“你弟弟這是玩醜話說在前頭那一套,出了拴柱的事看誰都是鬼,這是打量誰都想占他便宜呢。”
小兒子的意思其實也很明白,就是不希望以後再有類似拴柱的事情發生,態度雖沒那麼強硬,可配上後麵的插曲,張大福怎麼想都覺得挺欠揍的。
這幾日張大福未嘗沒有緩和父子關係的意思,可也得說,兩人一直合不來,不隻是他的原因,小兒子也是個難搞的人。
張大郎沒說話,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兒子在弟弟麵前丟人現眼,導致他剛才也沒臉麵說話,可他也真是理解不了他弟為啥非要把事情鬨大擴大,孩子是做的不好,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以後不乾就是,非得把話說得這麼明白。
其實不隻是張大郎和張大福,唐氏聽完老頭子轉述的話,也覺得小兒子真是不給人留臉麵,抽空跟羅美娘說了幾句,說是知道拴柱這回做的不對,不過一家子兄弟說話難不成就不能緩和著些,如今他們兩兄弟離得這麼遠,這下又要生分了。
羅美娘這回卻是挺支持張玉寒的:“娘也知道,大伯子一直對相公有情緒,相公是沒有主動上前緩和關係,不過也從來沒做過對不起大伯子的事情。”
“這回拴柱乾的事是讓我們剛好趕上了,下回呢,下下回呢,這回拴柱不過用相公的名號換一頓飯,下回他就不想換點更好的?反正相公的名字這麼好用,他用了相公也不知道。以我的經驗來說,該強硬的時候就不該講情麵,得把道道畫好,彆人才不會越線。”
有些事情能軟則軟,之前張大郎出言不遜時,張玉寒不是沒有糊塗著過去的時候,不過這事兒,確實得硬起來才能讓人知道他們家的態度。
唐氏聽著挺有道理的,也沒再說什麼了,就是張大福再念叨,唐氏道:“行啦,二郎是什麼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拴柱是真該好好管管,你都沒聽紅果今兒怎麼說的,現在不管,以後大了就難管了。”
唐氏看得挺明白的,也就是拴柱年紀還小,所以大家還能心平氣和坐下來說事,要是換成大郎兩口子乾出來的,張玉寒當即就得翻臉了。
張大福道:“你是沒看他今日那副囂張模樣,還諷刺我以前揍他來著,這小子是真記仇,如今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一點事還一直記在心上。”
“是一點事嗎?”唐氏看身邊老頭子一眼。
張大福心虛道“他現在都中舉了,還拿分家那點事不放。當初老子分家是少他院子還是少他地了,都是按村裡規矩來的,一分一毫都沒少。”
說著,想著今日兒子嗬嗬笑的那幾聲,補了一句:“我看要是沒分家,今日拴柱乾的事都得算他頭上,看他還能不能那麼逍遙快活!”
“二郎是氣你分家嗎,他是氣你他剛成親你就把他分出來,他那時多沒臉你怎麼不說?兒媳婦一家就住村裡,親家樣樣比咱家好,他當男人能不要臉麵?他那會兒都氣得跑到縣裡給人當長工了,你這當爹的還好意思說!”
“那我怎麼知道家一分完這小子就跟中邪似的變了一個人,知道掙錢養家,還知道讀書上進,要他早兩個月就開始變,老子還會把他分出去嗎!”
一吵起來,張大福就把憋了好幾年的心裡話說出口。這事兒張大福覺得自己真是沒處說理去,就小兒子以前那個混子模樣,他擔心他在外麵惹事拖累全家有啥說,那會兒父子間吵架都吵得天昏地暗,張大福差點沒讓這小子氣吐血。
也就是這幾年讀了書,看著有個斯文模樣,才人人覺得他是好人。
唐氏卻被他這話氣得腦袋發暈:“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我看你這副無恥模樣我心裡就來火。你這麼想還想二郎幫你去族裡討公道,真是做夢去吧。”
兩口子躺一個炕上這麼多年,唐氏對張大福的心思也知道個七七八八。張大福以前是漁家人,就是因為被族裡排擠過不下去,討飯的船都被人強占了,才從南邊逃命似的遷到南山村裡,張氏族裡有好幾個他的仇人。
以前小兒子沒到那份上時,他一直忍著,現在終於忍不下去了。
彆說,唐氏還真說中張大福的心思,張大福當即就癟下去了,大半夜的,他長長歎了口氣。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唐氏看丈夫這樣,也知道這事兒就是張大福一輩子的心結,她這是捅了他的心肝兒了。
她歎口氣,也沒跟他吵架的心思:“這幾日先彆提,酒席過後我跟美娘透一透風聲,你也對二郎多少服個軟。他那性子軟硬都不吃,不過軟著些總比硬來好。”
“……要怎麼服軟?”張大福悶聲悶氣道,當爹的當他這份上,真是丟人。
唐氏想想道:“多過去走動走動,這幾日拜訪的人多,他得在家招待人,你多跟他說幾句話……把他當小孩兒一樣哄哄。”
唐氏也沒啥好主意,張玉寒自小就和她親近,他那張嘴哄人時就跟滴蜜似的,唐氏最疼的就是他了,可也得說,這小子性子是真記仇,小事無妨,罵他幾句打他幾下,他不會跟你記太久,不過真起了火氣,就很難滅掉。因為分家這事,他以往最懶散吊兒郎當的人都跑出去給人做工了,可見這件事對他打擊有多重。
就這幾年,張玉寒年年回村都對老頭子不冷不熱的,該孝敬的一點沒缺,可就是一句暖心話都沒有。
想到小兒子的難纏,唐氏就頭疼得不行,都想讓老頭子自己解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