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如死水一般的心態突然有點變動。
微微蹙眉,北皎鬼使神差地回個頭,透過反光的玻璃門,他看見在斜對角角落的桌子邊,孤身一人坐著的年輕女人與周圍所有的其他生命體格格不入……
隻是她自己渾然不覺。
一隻手扶著被煤火上色包漿的砂鍋,一隻手捏著潔白的調羹,低著頭,小口小口地認真吃飯。
隔壁桌有幾個剛打完籃球進來吃飯的男生在偷偷偏頭看她,她根本不知道。
也許是壓根沒把這些小男生當人類放眼裡。
“……”
眉頭舒展。
年輕人那鮮少表露情緒的麵容繃了繃,然後突然覺得很煩。
他決定傍晚回宿舍就洗褲子。
……
不同於北皎被高溫天氣烘托的暴躁,薑冉吃飯挺不急不慢。
不到二十塊的煲仔飯被她吃出了五星級酒店佛跳牆的架勢,拿著小勺子,勻速又細致地進食。
身邊的門打開又關上,空調一絲絲的涼氣間接性傳來。
以北皎心不在焉的粗略估算,裡麵不大不小的鋪麵,已經翻了三四次台,學生們來了又走,老板已經又一次喊他去拿需要清洗的鍋碗瓢盆——
她也沒出來。
不知道在裡麵磨嘰什麼。
風吹過午後的樹冠,發出沙沙的聲音,夏日的蟬鳴是單一的背景音,抬起頭,太陽的光暈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手指頭沾滿了泡沫水的少年微微眯起眼,在他有些犯困地打了個嗬欠時,身後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打嗬欠的動作卡在一半停住。
他沒抬頭,隻是耳朵尖動了動,偏偏就從這一次門響聽出了不同尋常的頻率來。
腳步聲響了響,像是什麼人在他身後的台階上原地轉了幾圈。
北皎麵無表情地擰掉了洗碗布上的洗潔精泡泡水,劣質的香精味很快就被另一股惱人的氣味取代……
黑色的涼鞋停在他身邊,白皙的腳腕上掛著金色的細金屬腳鏈,腳鏈單單一顆淡紫色的珍珠。
涼鞋上有他熟悉的品牌標誌——兩個C拚湊在一起——這些天他見過很多次了,他媽的朋友圈,還有他打翻的酒液灌溉的小羊皮包。
一雙價值不菲的拖鞋?
他腦子混亂了一秒。
而拖鞋的主人隻是停在他身後,背著手彎腰盯著他洗碗,半天沒吱聲。
北皎不耐煩了,不知道她想乾什麼,所以又想問她是不是有病杵那裝電線杆。
話到了嘴邊,腦子裡突然冒出來她那句委委屈屈的“你怎麼攻擊性這麼強”……
硬生生地把話又咽回嗓子裡,他不動聲色地從鼻中噴出不耐的灼熱氣息,垂眼悶頭洗碗。
……
等薑冉自己憋不住了。
抱著膝蓋,“唰”得蹲下,挨著他排排蹲。
“問你個事……你是不是很缺錢?”
她毫無鋪墊地張口問。
……其實北皎也不是很懂怎麼今天所有人都在問他這個問題——
他把“窮”寫臉上了?
薑冉話語剛落,就感覺到旁邊的人停下了洗碗的動作,轉過頭看著她,目光平靜。
他黑洞洞的注視像是開了人像模式的相機,周圍的一切存在感突然變弱——
大暑的烈陽天。
樹上的知了狂叫。
樹在一點點微風中沙沙搖晃。
接近四十度的天室外那是一秒都不想呆,她盯著他胳膊肌肉上掛著的汗珠,還有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白色工字背心一點點冒出來的線頭……
汗味和陌生的雄性氣息將她兜臉籠罩。
太陽有點兒太曬啦。
她喉嚨有點兒發緊,條件反射地用舌尖壓了壓下唇。
沒注意他的視線也隨之落在她下唇一絲潤澤上。
“你缺錢我可以給你啊,彆打工了。”她說,“五萬好不好?夠不夠?”
她意思是,不夠她就再添點,好商量。
可是聽聽這話像什麼?
在知道前因後果的情況下隻有她自己沒覺得哪裡不對。
率先拋出了她認為最具有說服力的條件,她一邊想著這個“你媽是我爸還沒領證的中年金絲雀我爸讓我給你錢”這個事情應該如何用正規又合適的句子禮貌陳述,等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身邊一片死寂。
停頓了下,她轉過頭,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他近在咫尺的雙眼。
兩人一言不發對視了幾秒。
他還是沒說話。
她有點上火,心想這崽子是不是啞巴?
“我沒開玩笑,這大熱天的,你這年紀的小孩要麼在圖書館躲涼快要麼在電影院約會再不濟也該在體育館打籃球……你倒好,正經八本大學生放暑假不快活在這可憐扒拉地洗什麼碗呐——”
她角色帶入的很快。
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麵前的是她的美強慘辛德瑞拉阿弟。
於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要去搶他手裡全是油汙的洗碗布。
那淡甜味在他的鼻尖掃過。
沒等她柔軟白皙的指尖碰到臟汙起泡的抹布,手腕便被橫空伸出的大手一把扣住——
粗糙。
灼熱。
微濕潤。
她的小細胳膊不夠他一個掌圈的,輕而易舉就捏住了。
掌心的薄繭蹭在她手腕內側的嫩肉上,生理性地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管你想乾什麼,我沒工夫陪你玩。”
年輕的男性嗓音莫名沉悶,帶著微暗啞的粗糲。
“離我遠點,聽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