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人和善,說話溫吞甚至有點有氣無力的感覺,聶辛說的沒錯,他確實滿臉寫著喪氣——
但這情有可原。
平行大回轉在八強之前全軍覆沒,這個成績不算意外,上頭領導沒有誰準備問責,但是對於專注這個項目上的人來說,投入了心血和期盼,誰都希望有奇跡誕生,可惜幸運女神最終沒能降臨。
這對於項目組全體人員來說當然是不小的打擊,此時當然很難一臉喜慶。
更何況平常大家都坐在一個辦公室,隔壁搞單板滑雪公園大跳台的王鑫眼瞅著就能把一枚金牌掛在辦公室了!
這差距!
所以王佳明最近心情都不是太好,要說唯一還讓他覺得有點兒盼頭的,就是在冬奧會開始前一個禮拜,聶辛給他發了薑冉在平行大回轉世界杯芬蘭分站的比賽視頻,並且告訴他這姑娘就在省隊訓練了不到半年……
王佳明當時心花怒放,當即拿了視頻和基本資料就往上遞了申請。
這不,才拿到通行證,立刻就把人搖了過來。
時至今日,五臨時單板還是雙板,滑雪類的平行大回轉的比賽已經全部結束,場地空了下來。
並非比賽日程,場地空曠,時間又還尚早,除了時差還沒倒明白的彆國運動員有那麼一兩個睡不著過來滑著玩,空曠的雪道人煙稀少。
王佳明卻做主打開了全部的監控和計時器,這陣仗顯然是為薑冉準備。
薑冉覺得自己在芬蘭那會兒都沒現在那麼緊張。
“沒事。”王佳明揣著手,眉毛還是耷拉著,“我就隨便看看,你就是直接橫著飛出去了——”
聶辛:“我呸!”
王佳明慢吞吞把話說完:“也沒關係。”
他停頓了下,抬起手接過薑冉的板,檢查了下她板的狀態。
想了想頭也不抬地說:“反正我看過你在世界杯芬蘭分站的比賽錄像,那不也是你自己滑出來的麼?當時你那個三十二進十六的淘汰賽記得不,你的那個對手,她——”
薑冉“啊”了聲,那場因為對戰的是那個冰島的小姑娘,因為比賽前被看不起了,她還挺生氣的,所以滑的時候格外賣力。
聶辛問:“那場怎麼了?”
王佳明輕笑了聲,模棱兩可道:“那場很精彩。”
他把板還給了薑冉。
薑冉一頭霧水。
聶辛在旁邊罵:“你是不是有病啊王佳明,說話說一半?尼瑪的我跟你講我這是把我黑龍江省隊的公主給你送來和親了,你要是天天這麼陰陽怪氣我省隊起碼百十來號人等著抽你——”
王佳明根本不理他。
給薑冉講了下她在世界杯比賽那次滑行時的問題,重心過於中置,偶爾會因為路線選擇不夠果決產生二次發力導致下壓延遲這種情況——
倒是每一樣都說在點子上。
薑冉抱著自己的板,就覺得這人說話奇奇怪怪、雲裡霧裡,但好像挺厲害,是有兩把刷子。
他整個人像廟前掃地僧,和聶辛咋咋呼呼的性格完全不同,也不知道這兩人怎麼成的朋友。
他說完了,就抬手拍拍薑冉的肩,“去吧,監控器都打開了,這也沒彆人,滑你的。”
薑冉穿了板,再回頭,王佳明和聶辛兩人已經離開了山頂出發台,找旁邊的觀賽位置坐下了。
她有半個月沒碰硬鞋,自己穿上板熟悉了兩趟,飛快地摸清楚了旗門的間距和坡道陡度——
確實是和上一回在通化雪場時差不多。
她稍微有了點兒信心,半個小時後,站在山上給觀賽台兩位教練打了手勢,聶辛站起來了;
王佳明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仿佛就要入定。
薑冉看了看旁邊的計時器,計時器預備燈閃爍,她腦子裡突然亂成一鍋粥——
她在冬奧會場地上。
這個雪道滑過無數當前世界上最頂尖的滑手。
好緊張。
崇禮。
今天星期幾?
有點冷啊是不是要下雪了?
國家隊那個戰袍好好看好想要穿出去她就是鬆北雪場最靚的仔。
一會兒摔出去怎麼辦?
北皎這時候在乾嘛呀不會在悠閒地吃早餐吧他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咕嚕”一聲吞咽唾液的聲音在耳骨骨膜響起,與此同時計時器發出“嗶”的一聲,薑冉撐著出發台手背青筋暴起——
一口白霧從口中溢出,輕輕一撐,她如離弦之箭,躍出起點。
……
賽道旁,有一台供給運動員上升到比賽場地的電梯緩慢運行。
電梯裡站著幾個外國的麵孔,白的幾乎可以看見麵部青色血管的白皮膚,淡色眼眸,各色的頭發有些雜亂並不柔順,是日耳曼民族特征。
從她們身上滑雪服袖標來看,這是一群來自冰島的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項目的選手,
屬於她們的比賽項目早在兩天前結束了,因為考慮到包機的費用,她們還得等等其他項目的比賽選手,所以還沒立刻回到冰島……
昨天在周邊逛了逛,今天閒著沒事乾,就乾脆相約重返比賽場地來滑兩圈。
原本她們還在說笑。
就在電梯逐漸上升的過程中,腳下雪場上板刃狠狠抓地、急切雪麵發出的巨大聲響吸引了她們的注意。
搞技術滑行的人仿佛與生俱來對這個聲音十分敏感,電梯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們低頭一看,發現昨天這個時間段還空無一人的比賽場地今日有了人——
她身上沒有穿任何一個國家的訓練隊服,隻是普通的滑雪背帶褲外搭了件係列粉色雪服外套。
長發被紮成了粗粗的辮子垂在身後。
白色的滑雪帽上乾乾淨淨沒有貼任何讚助品牌LOGO。
伴隨著她的極速滑行,辮子在半空高高揚起——
她很快。
從上往下看,隻有在電梯上升與她下滑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讓電梯裡的人看清楚了她的麵部輪廓和淡色的唇瓣,很快的,她就成了一抹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雪塵中。
【亞洲人。】
【她好快哦!你們看到她的板了麼,再也不能立刃到比這更高了?】
【這是什麼人?我怎麼不記得我在比賽裡看見過這樣的滑行姿態,她站姿挺開放的,更偏向於大眾滑行的JSBA和競速滑行站姿的結合……和我們不太一樣。】
【誰?金姝英?我怎麼記得韓國人昨天就回國了,他們比賽完就會走。】
【山島麻美?本田明子?不是她們,她們沒那麼快的。】
冰島語屬於日耳曼語族北支,吸收了多種語言體係,古老的詞彙與複雜的語法讓她們說的話自帶打馬,總是能在國際賽場上肆無忌憚的暢所欲言——
此時她們湊在一起,有些驚訝地討論剛剛在她們跟前滑過的那個很快的亞洲女生是誰。
站在電梯最邊緣的那個小姑娘始終沒說話,直到電梯到達山頂打開,她抱著自己的滑雪板走出去,麵無表情地說,【都彆瞎猜了,是中國人。】
身後安靜了下,其中一個黑短發的姑娘瞪大了眼。
【哦,艾諾薇拉,你眼神是不是不好使了?那個不可能是中國人。】
【彆這樣說,伊登,】另一個姑娘笑嘻嘻地推搡黑發的,【艾諾薇拉在芬蘭就輸給了一個中國人,你忘記了嗎,她的奧運名額因此差點就被芙拉搶走了!】
【那隻是運氣!】黑發姑娘說,【結果艾諾薇拉這一次差一點兒就得到了季軍,她是第四!可是甚至沒有中國人進入八分之一決賽!】
【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沒有參加冬季奧運會。】
艾諾微拉指了指賽道下方計時器,【現在比賽結束了,她卻又出現在了這裡。】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隻見下方計時器上,赤紅的數字顯示著“41.01”的字樣。
原本還嘰嘰喳喳討論著的姑娘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41S是什麼概念呢,雖然淘汰賽開始就是小組淘汰製度,不再公布計時結果——
但如果擁有這樣的速度去參加前兩天正規比賽,那恐怕,整個排名前五的排位順序都要為此……
稍微變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