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出現在這已經是拚了。”
“拚也行,我說你腿上午在藍道冰殼摔傷了,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紳士風度,他們主動認領了藍道,把雪況好一點兒的紅道留給你了。”
薑冉來之前他就打點好一切了。
無比積極。
這讓薑冉有一種麵前的三歲小孩正在興奮擺弄新獲得的奧特曼變形金剛的錯覺。
她品出一點不對勁來:“聶辛知道這事兒嗎?”
“他忙著呢,中午吃完午飯就出去了不知道乾什麼去了,你也不用什麼都報告他……”王佳明說,“你已經算大半個國家隊的人了,歸我管,你不用那麼戀舊。”
他就隨口一提聶辛不在,薑冉鬆了口氣——
是真的怕他揣著手,這邊看她打比賽,那邊就給北皎發信息:她膝蓋還在嘩嘩流血,走路都瘸,下午又來雪道蹦了。
那家犬可能是要犯狂犬病的。
坐著直升飛機空降奧運村弄死她都有可能。
薑冉想著那畫麵腿都想抖,十分後悔提起聶辛這號人產生了不必要的不愉快聯想,簡直影響比賽氣勢。
下午艾諾薇拉為最佳成績的冰島女隊都沒上了,她們連板都沒帶,嘰嘰喳喳地在觀賽席坐下。
艾諾薇拉絞著手指一臉彆扭地問薑冉腿還疼不疼,薑冉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說不疼。
在她一腳踏上電梯前,小姑娘一把捉住她的衣袖,紅著臉,臉上的雀斑無比生動,她看了看身邊跟來的大學生誌願者翻譯,告訴薑冉:她很抱歉在冰芬蘭發生的一切,她願意向她道歉,並收回她之前一切的輕視行為。
薑冉在這一刻感受到了正經職業隊才能有的另一種體育競技的魅力——
在大眾技術滑行,她能滑服國內的雪圈人士,讓某些自視清高、可能有點兒看不起女滑手的直男癌男滑手閉上嘴,以後心甘情願地在彆人發出性彆歧視言論的時候主動說“話彆說的那麼早啊會被打臉”;
在職業競技賽場,她能滑服國際友人,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自己的國籍輕視道歉。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要麵子星人舒坦的了。
國際體育賽事本質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友好,公平,擯棄一切政.治,真誠的技術交流與切磋,然後也許還有共同的進步(X)。
薑冉給了小姑娘一個燦爛的笑容,在對方盯著她的臉愣神時,抱著板大步邁進升降電梯。
……
冰島的男隊最先派出來的就是個十九歲的小孩,亞麻色的頭發微卷,高挺的鼻梁和淺灰色的眼珠子,典型的北歐英俊小男生,說話時有點兒靦腆。
穿板的時候他還在偏頭偷偷看薑冉,薑冉感覺到了視線轉頭看他,目光對視,他像是嚇了一跳,“嗖”地一下把腦袋擰了回去。
在他身後,他的隊友勾肩搭背地在笑話他。
雪鏡外麵,薑冉看著他的脖子逐漸在變紅。
薑冉要是在年輕個四五歲可能會跟著他一塊兒臉紅的——但是現在她內心毫無波瀾,主要十九歲對她來說簡直多看一眼都感覺自己在違法犯罪……
她二十六了,十九歲,幾乎大一輪,再努努力她們可以一塊兒過個本命年那種。
雖然對小男生可能有點殘忍,但是此時此刻讓他臉紅且忍不住偷看的大姐姐滿腦子都是怎麼用滑雪板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穿好了板,薑冉慢吞吞地戴上滑雪手套,她用牙咬著手套邊緣往下拉緊——
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想到了北皎。
雖然他們剛新鮮熱乎地吵完架,她還是勾了勾唇自顧自地笑了笑。
對於隔壁賽道偷看她的小男生來說,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覺得一瞬間她的氣場變了,並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突然殺氣騰騰之中又帶著一絲絲的柔和。
兩人一左一右在兩條賽道壓下上半身做出準備——
計時器聲響。
觀賽台上,雙方的教練都同時舉起了手裡的專業錄像設備。
兩道身影同時出發。
剛開場不到十秒,也就是過了四個旗門不到的時候,王佳明就聽見旁邊的冰島教練“噢”了一聲很順口地罵了句“雞瑟斯,猴利薛特”——
他愣了愣,再一低頭看手裡的攝像設備,這就曉得同行在罵什麼了,因為薑冉在起速之後,立刻就超過了對方的隊員。
這年輕的男隊隊員顯然是個小將,之前資格賽進沒進都不太有印象,那差距可太大了——
在紅道,因為風將藍道的雪都吹了過去,那雪鬆軟且有雪包,但是因為沒有冰。雪包對於薑冉來說,影響很小。
她壓的不像上午那樣深,但也不像上午第三把那樣不要命一般拚命加速——
她的速度控製在一個非常適宜的頻率,從小加速,到維持,到調整路線,她從容且如魚得水。
雪板滑過雪麵發出悅耳的鈍響。
兩道極快的身影一前一後,飛快地略過觀賽台所在的半山腰——
此時比賽賽道賽程過半,薑冉已經領先了對手將近一個旗門!
她剛才來的時候,走路還有點兒一瘸一拐的不自然呢,走兩步就蹙眉,一副嬌氣又矯情的模樣……
結果現在真的開始比賽了,她的翻板,折疊,跳刃,像是絲毫不知道疼痛。
出於好奇,王佳明調整了攝像機看她的臉——
雪鏡之下,她麵無表情,眉毛動都沒動一下,彆說矯情,那張臉冷酷的像是女版閻王爺。
很快他們前後到了終點,薑冉領先一個半旗門率先衝過山底的計時器!
衝過終點,她腳下猛地一蹬,雪塵四濺中,她從折疊下壓姿態中恢複——那一瞬間,王佳明看見她晃了晃,撐著膝蓋站直了,板極速減速後,慢悠悠地滑向旁邊的防護欄……
然後又像上午似的軟綿綿地側著撞上去,順著防護欄滑下來。
跟黑白搞笑啞劇似的,她以離譜的坐姿彆著腿扒在防護欄旁邊,伸手拍了拍右腿膝蓋,像是後知後覺這才感覺到疼。
其實中午研究過了,她真的就是皮外傷。
但此時,介於她表現得很爭氣,王佳明站起來想人性地恰當應承一下她的矯情……然而這時候冰島隊的教練卻站了起來,攔住他,鄭重其事地與他握了握手。
……
最後的結果是薑冉下午滑了六場,幾乎橫掃整個冰島男隊,贏了四場輸了兩場——
一場輸給冰島男隊的扛把子,雖然他賽道成績不如薑冉,但是薑冉滑41.01S這個記錄那天雪好還沒橫切風,今日同等條件下,她不如正式比賽時滑了42.33S的選手,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另一場是最後一把,她輸,純粹是因為沒勁兒了。
競速滑行和刻滑相同,核心和腿隨時都在繃緊,正常滑手自己滑都是三個S彎後一般都得靠邊坐會兒喘口氣——
這一次十幾個旗門,連續六趟乾下來,薑冉都精神恍惚了,膝蓋也感覺不到疼了。
彆人誇她,她隻知道說“謝謝”,再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送走了國際友人,她拍了拍王佳明,主動讓他給自己整把輪椅來。
王佳明讓她嚇了一跳:“疼啊?怎麼個疼法?你到底弄著骨頭沒?行不行要不去醫院拍個片?”
變形金剛都讓他快拆開了,他才反應過來這玩具玩壞了他可能會挨群毆。
薑冉擺擺手,純粹就是累到腿軟。
“挑戰俄羅斯的計劃往後延遲,”薑冉說,“我現在看著旗門就想吐,歇兩天。”
王佳明看她一瘸一拐地抱著板主動往輪椅上坐,上午還不情不願的,這回可能是真累著了,寬容地笑了笑,說:“行。”
“你彆告訴聶辛我們下午又來蹦躂了。”
“你這麼怕他乾什麼?”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他手上有我男朋友的微信。”薑冉說,“中午剛吵架,他對我沒穿護具就出來跟彆人比賽這件事很不滿意……再讓他知道我下午帶著嘩嘩流血的膝蓋連戰六個北歐猛男,他會發癲的。”
“……光天化日之下正經友誼賽到你嘴巴裡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勁,你夫管嚴啊?”
王佳明問。
問了一半發現薑冉不說話了,低頭一看發現她正盯著某個方向不說話,口罩外麵一雙深褐色的眼寫滿了茫然。
“怎麼了?”
“……”薑冉保持著茫然的神情,“我覺得我看到了我男朋友,這裡讓外人隨便進嗎?”
“看他什麼身份。”
“普通人類。”
“那不能夠。”
“太好了,”薑冉鬆了口氣,揉了揉臉,“我可能是累出了幻覺,太邪乎了。”
……
薑冉回了住的地方爬上床,才想著掏出手機看看北皎還有沒有說話,本來她都做好了準備對麵有幾十條信息狂轟亂炸,沒想到就孤零零的一條。
他問她在做什麼。
那語氣平常的就好像他眼睛瞎了或者失憶了沒看見上一條他還在撩狠話威脅她似的,薑冉盯著新的聊天記錄,百思不得其解這人臉皮怎麼那麼厚。
可以的。
必要的時候,她的臉皮也可以很厚。
她用非常雲淡風輕的語氣打字——
【是誰的冉冉鴨:不好意思,不是故意不回你的,剛回到住的地方才有空看手機。】
發動完這行字,她隆重地停頓了下認真思考了下措辭,主要是在想怎麼說才能最大程度的氣人。
【是誰的冉冉鴨:下午真是太忙了,跟冰島隊的男隊比賽去啦,冰島還是挺厲害的,你曉得吧?
而我的新教練簡直不是人,好像迫不及待要跟彆人炫耀我的存在似的,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但是這關乎東道主形象與榮譽,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這語氣怎麼樣?婊裡婊氣的,看著還可以。
【是誰的冉冉鴨:其實我膝蓋還有點疼,剛才看了,傷口都快黏在速乾衣上了,血肉模糊的——嘖嘖嘖,沒辦法啊,這一下午乾了六趟,我都累死啦!】
還有什麼能說的來著?哦,他罵她死要麵子心態有問題來著。
【是誰的冉冉鴨:不過和男隊比的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拚命會輸的很慘的……還好我穿上雪鞋就感覺不到疼了,否則今天下午都不知道該怎麼撐過來。
不過話說回來,不撐也得硬撐,一直輸可不行,我可丟不起那個人,畢竟誰都看出來了我就是不太輸得起。】
最後一句堪稱經典,薑冉自己細細品味了三遍,心想他應該氣死了。
【是誰的冉冉鴨:不過好在都贏啦,不愧是我!】
沒氣死的話再補一句。
【是誰的冉冉鴨:考慮明天挑戰下俄羅斯的隊伍好了,你覺得呢?烏拉!】
可以,這下應該徹底死透了。
檢查了下有沒有錯彆字,她扔了手機,麵無表情地心想:刺激,要不等年三十再回家算了?
手機裡一直沒動靜。
也不知道北皎是沒看著還是氣到一個字都不想回。
薑冉抱著被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手機裡聶辛和王佳明在群裡她讓她記得處理膝蓋上的傷口,她才反應過來是該處理。
從房間裡角落拖出了每個房間必備的簡易醫藥箱,薑冉挪到浴缸旁邊,屈膝,蹙眉打開一瓶生理鹽水往傷口上倒——
倒完擦乾再倒雙氧水,雙氧水滋滋冒著泡,她痛的雙眼發黑,最後自虐似的最後往傷口上噴酒精,她想管王佳明要錢。
工傷費。
處理完傷口,她連低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拖著重傷的那條腿往桌邊醫藥箱挪,準備貼上創口貼好好睡一覺。
剛在醫藥箱翻找大號創可貼,房間門被人從外麵敲響。
這時候薑冉腦袋發昏,就沒覺得奧運村能有什麼壞人,還以為是打掃衛生的阿姨,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速乾衣除了右邊褲腿為了上藥撈起來了衣衫還算整潔……
她順手扯過扔在椅子上的長款衛衣套上,應了聲“來啦”就去開門。
門一拉開,撲麵而來的是走廊的冷冽空氣,夾雜在冰雪氣息裡的,還有一陣幾乎深入她骨髓般熟悉的男性氣息。
薑冉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伴隨著房門的拉開,她發現站在門外的人她平視過去隻能看見對方凸起的喉結——
首先,打掃阿姨不可能有喉結。
其次,打掃阿姨不可能像巨人一樣那麼高。
薑冉隻用了三秒就反應了過來要關門,然而對方比她的反應更快,直接伸腳用自己的馬丁靴卡主門縫——
薑冉一個用力關門可能是夾著他了,他“嘶”地痛呼了一聲,在她條件反射地猛地壓住門不敢亂動時,漆黑的瞳眸對視上門後女人慌亂的雙眼。
他衝薑冉笑了笑。
薑冉隻感覺像是惡犬用巨爪將她踩在爪下,這會兒獠牙往下滴淌著哈喇子,粗糙的舌頭掃過她的背。
引起陣陣顫栗。
“真狠。”門外的人嗓音緩慢,顯得戲謔又溫和,“謀殺親夫啊,想讓我陪著你一起瘸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