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幾日就該送詞過來,實在是最近忙碌。
“程雪意。”店小二念了一下名字,將寒酥寫的詩貼在詩詞牆上。這是萬象樓幾乎一月一次的詩詞小試,文人學子將自己寫的詩詞送過來參與,企圖通過這一次次的比試讓自己出名。也同樣是借助這一次次比試的機會,互相學習。
寒酥看了店小二一眼,很眼生,不是上次來時見的那個。她詢問:“今日怎麼人不多?”
她記得以前每次經過,遠遠望一眼,萬象樓裡都人擠人。
“小娘子這就不知道了。這不是要春闈了?很多學子這時候正抓著最後時間讀書準備哩。”店小二的言下之意是寒酥身為女子不用科舉,最近才有閒過來。
寒酥愣了一下。恰巧有兩個書生打扮的人經過,正猜測著考題。
寒酥投去羨慕的目光。
待那倆書生走遠了,寒酥才收起羨慕的目光,有一點地黯然地走到詩詞牆前,去欣賞彆人寫的詩詞。
臨走前,寒酥回望一眼櫃台裡側的酒壇子。過年時和封岌一起過來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
她給他贏過一壇酒,他帶她去山茶林裡看過一場煙花。
寒酥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吟藝樓,她將最新寫的詞交給沅娘。沅娘笑盈盈給了她幾支笛曲。“你不是說想尋一些簡單的曲子先讓你妹妹學習?我找了找,瞧著都不好,就給你寫了幾支。”沅娘柔聲道。
寒酥驚喜地接過來,真誠道謝。
窗外突然有吵鬨聲,兩個人好奇地走到窗口往下望去。
寒酥瞬間皺了眉。
她看見了汪文康。
汪文康大搖大擺地騎馬跑過鬨市,踩翻了幾個沿街小攤,又嚇哭了一個孩童。
孩子的母親趕忙奔過來,抱住孩子安撫哄一哄。
本已騎馬走了的汪文康被小孩子哭得煩,他又調轉馬頭回頭,高揚的馬蹄差點又踩翻一個豆腐攤。他直直奔向那對母子。
“本侯爺最討厭啼哭的孩子!”他揮鞭抽去,抽在那對母子身上。
沅娘歎了口氣,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窗口。這種事情她看得太多了。
寒酥卻想到了之前在家鄉時的事情,也同樣想到了自那隻有一個決定還沒有頭緒的計劃。
——她想除掉汪文康,為了妹妹和自己,也為了很多無辜的可憐人。
汪文康抬頭,不經意間一瞥看見了立在窗口的寒酥。他皺了下眉,繼而笑了。
他確實不太清楚寒酥是怎麼說服封岌給她撐腰說了那句話,可她後來又跟祁朔議親,在汪文康眼裡寒酥明顯不可能和封岌是那種關係。
在寒酥深思怎麼除掉汪文康的時候,汪文康抬頭望著她,也在想怎麼弄死這個一而再再而三不知好歹的女人。不過他並不急,也不能急。人既住在赫延王府,他總要等封岌出征離京才好下手。
寒酥回到赫延王府,直接去接妹妹。還沒進屋,她就聽見了笛聲。寒酥放輕了腳步悄聲走過去,輕掀布料,看見師從初在教妹妹吹笛子。
師從初認真地教,寒笙地認真地學。又在笛聲的乾擾下,他們兩個人都沒發現寒酥。
寒酥聽了一會兒,發現師從初吹笛子比她好了不少。又看了一眼妹妹專注的樣子,寒酥放下簾子,悄悄離開暫時不打擾他們。
她想著去師父那裡看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幫忙,卻沒想到封岌也在那裡。
天寒的時候,書房的門窗竟都開著。一架屏風將書房從中間隔開,封岌坐在屏風下的一張藤椅裡,手中握著一卷書。羿弘闊立在他身前。兩個人正在說話。
寒酥微微歪過頭,目光在封岌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院子裡侍女的一聲“表姑娘”,讓書房裡的兩個人都轉頭望過去,看向款步走近的寒酥。
羿弘闊突然歎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我這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這最得意的門生再也不肯下筆。”
封岌微眯了眼,盯著寒酥。
冬景蕭瑟,她款步而行的身影,雖素雅卻仍是一片蕭瑟裡動人奪目的一筆。
寒酥走進來,規矩地向封岌福了一禮,再望向羿弘闊詢問自己讓店家送過來的地圖可有紕漏。
羿弘闊說沒買錯,便轉身繞回了屏風後,繼續去畫那幅山河圖。
寒酥跟過去想幫忙,人還未走到屏風處,封岌輕咳了一聲。寒酥微怔,以為他在叫她,她轉眸而望,見封岌神情懶散垂目。
原是自己想岔了,他並不是給她暗示叫住她。寒酥有一點訕然,收回目光繞到屏風那一側。
在寒酥轉身的刹那,封岌慢悠悠地翻了一頁書,唇角幾不可見地扯出一抹笑意來。
三個人的書房靜悄悄的。
長長的書案上攤開畫卷,羿弘闊正彎腰作畫。在長書案正對麵擺著一的那座屏風之上,懸掛著幾幅古畫做參考。寒酥時不時將羿弘闊需要的畫卷掛上去,又將不需要的畫作抱下來。
寒酥立在一旁,幫師父調和了顏料,偏過頭來望向師父筆下的山河。那是她所熟悉的筆觸和畫法,熟悉到像喝水吃飯一樣信手拈來。可就是這樣近乎本能的技法,她卻再也不能作畫。
寒酥將視線從畫作移開。她抬頭,隔著屏風望向封岌。封岌的身影朦朧地映在屏風上。
分明有自己寬敞的書房,他偏偏要來這裡讀書。
似有所感,封岌也在同時從書頁間抬眼,隔著屏風與寒酥相望。屏風上掛著些古畫,兩個人的影子隻能從古畫間的縫隙去窺。
“雪意,這邊沒什麼事情要你做了。你回去吧。也到了快用午膳的時候,帶你妹妹回去吧。”羿弘闊道。
“好。”寒酥收回神,點頭說好。她將幾支師父要用到的畫筆依次擺好,又去整理古畫,整理完再走。
懸掛在屏風上的古畫,有幾幅已經不需要了。寒酥走過去,將它們依次取下來。收取最後一幅畫時,她立在屏風一側,將畫卷一端抱在懷裡,慢慢卷收。手一滑,畫卷從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卷到一半的長畫卷滾展,另一端逐漸延展到封岌麵前。
古畫珍貴又脆弱,寒酥懊惱自己的不小心。她也不敢直接將攤開的畫卷拿起來,怕弄壞了脆弱的紙張,而是急急忙忙蹲下來,從畫卷這一端開始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收。她一邊卷著畫卷一邊蹲行往前,直至挪到封岌麵前。
就在畫卷最後一截將要卷收時,封岌手中的書冊突然掉落,落在畫卷這一端,打得畫卷一段的綢帶輕輕晃動。寒酥蹲在封岌麵前,被這突如其來掉落在眼前的書卷嚇了一跳。
她蹲在他麵前,抬頭望向他,撞進封岌漆色的眼底。這一刻,寒酥確定封岌是故意讓手裡的書“不小心”掉下來的。
寒酥伸手幫忙撿書,封岌也在同時彎腰去拾書。兩個人的手相碰。確切地說,是封岌握住了寒酥握著書卷的手。
寒酥微微將眼睛睜大了些,帶著嗔意地看他。她手腕輕轉,想要將手抽離,可封岌不僅不放手,反而俯身而靠。隔著她的麵紗,去吻她。
“雪意,對那些古畫當心些。”羿弘闊提醒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