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雋騎馬下山,一路前去探子所說的西湖,找尋那位齊先生去向。
自沈雋上回從太子手中逃走,已經小半年沒有再出現過,官府對他的通緝早就懈怠下來,城門口貼著的那幾張畫像,每日經受風吹雨打,已是破爛模糊得不成樣子,世人忙於生計,也早將什麼反賊叛亂之事忘到一邊,即使是沈雋不用易容,走在大街上,恐怕都沒人認得出來。
西湖湖畔,晴空如洗,碧水連天。
清風習習吹來,水波蕩起層層漣漪,已是秋日,兩岸草葉或綠或紅,相互交錯。
遠遠看去,湖心挺立著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島,島上建有風亭水榭,像極了躺在水中的妙齡少女,與周圍美景融為一體,宛若一副絕美畫卷。
沈雋乘著一葉扁舟,來到湖心渡口停下。
下船之後,剛要進去,便被一名白麵童子攔下,“公子請回吧,今日我家先生身體不適,不便見客。”
這幾日,沈雋已經是第三回前來拜訪,每回都被拒之門外,玄德請孔明出山也隻不過三顧茅廬,他來了三回,連這位齊先生的麵都沒見著。
隔得老遠,隱約都能聽聞島上傳來陣陣琴音,姓齊的還有閒心聽琴,分明就是故意不見他。
沈雋倒是耐著性子,語氣謙遜,又是那一套說辭,“在下姓沈,先前在京城時,曾受過齊先生恩惠,此番前來,特意帶來一些謝禮,想要當麵答謝先生,還望再通稟一聲……”
那男童十二三歲,一身白衣,粉麵如玉,生得很是好看,就是神情清冷,態度傲慢。
他沒好氣的說道:“前日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家先生施恩的人太多,你隻不過之中一個,倒也不必太記在心上,若當真想謝,東西留下,人可以走了,我家先生著實不喜歡見外人。”
沈雋都來了,哪裡還有走的道理,今日,他非要見著姓齊的不可。
“那,沈某隻能得罪了!”
既然屢次好聲好氣行不通,也隻能硬闖進去了。
男童上前阻攔,“你不能進去!”
沈雋輕易便將他推到一邊,男童皺眉微惱,挑起旁邊棍子,便差點與沈雋動手打起來。
直到水榭方向,男人出聲製止,“明玉住手,不得無禮,請公子進來。”
宛如林籟泉韻,清澈動聽。
明玉收手,雖很不情願,卻也隻得翻了個白眼,將沈雋領了進去。
穿過遊廊,來到湖邊水榭。
抬頭便見,前方帷幔珠簾遮得嚴嚴實實,隻能隱約瞧見,水榭之內,矮桌旁邊,男人席地而坐,焚香烹茶,一副安靜沉寂畫麵。
沈雋上前,打量一眼,先行開口,“想見齊先生一麵,還當真是不容易。”
那位齊先生說話,不像明玉那般傲慢無禮,反倒十分客氣,“公子見諒,齊某身患怪病,不得與人接觸,因此向來不見外人。”
說著,便還讓明玉給沈雋設下席位,奉上茶水。
沈雋以前沒見過這位齊先生,隻打聽過他那些名揚在外的事跡,還一直以為,姓齊的恐怕是個六七十的老者。
可如今,聽聲音,看身形,頂多也隻有個二三十歲,還是個青年男子。
沈雋稍微有些詫異,卻也輕笑一聲,道:“沈某此番前來,是來向齊先生道謝的,上回齊先生救在下一命,在下銘記於心,一直想當麵向先生致謝,此番特意帶了些禮品,還望先生能夠笑納。”
齊先生卻是一眼看穿,“此番齊某前來西湖休養,未曾與他人提起,公子費心尋來,不會僅是道一句謝這般簡單吧?”
“……”
沈雋這回的目的,確實並非隻是道謝。
他先前早就調查過這個姓齊的底細,此人出身汝南齊氏,名為齊風,是一代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傳聞博古通今,宏才大略,賢名在外,是個不可多得的稀世之才,前幾年大周北上邊境,為了收複失地,驅逐匈奴,焦灼苦戰,難分勝負十年有餘,最後全憑他獻上一計良策,逆轉局勢,從而一舉北上,大獲全勝,朝廷看上他的才氣,早就想將他招納為官,可惜他自命清高,不願入朝為官。諸如此類,關於他的奇聞異事數不勝數,卻都沒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麵目。
沈雋最缺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才,便是想請他入山,若是此人真的有那個才能,能勝任他的軍師,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一個連朝廷都請不動的人,沈雋又憑什麼請得動他?
聽說,先前鳳霽還親自去請了他好幾回,他都不為所動。
若是真能得到此人效力,必定是如虎添翼。
*
雲湖山上,楓葉已是染紅了漫山遍野。
山林之間,落葉紛飛,枯黃遍地。
少女背著個小竹簍,一身輕巧乾練的勁裝,正熟練的穿梭在草木之間。經過之處,腳邊落葉揚起,左右紛飛。
這陣子,虞宛宛出門采藥,已是家常便飯,常見的草藥都能熟記於心。
目光巡視一周,很容易便在樹下發現一株丹參,提起小鋤頭,便上前挖了起來。
嬋兒本來一直就跟在背後,見她找到草藥,正想上來幫忙。
走到半路,卻是突然“啊”的一聲尖叫。
虞宛宛聽聞聲響,扭頭過去,就見不知從哪鑽出一條渾身棕色斑紋的長蛇,跟枯葉融為一體,不仔細看都分辨不出來,此刻正對著她的後背吐著性子,目光銳利,虎視眈眈。
一瞬間,汗毛倒豎,屏住呼吸,虞宛宛一動也不敢動。
嬋兒也是嚇得不輕,身子緊繃,聲音略微顫抖,“姑娘,怎麼辦……”
虞宛宛儘量鎮定下來,悄聲說道:“彆動……”
或許她不動,這蛇就不會攻擊她。
誰知正好此刻,一陣秋風吹來,卷起地上凋落枯葉,騷亂將蛇驚動,朝著虞宛宛張嘴竄了上來。
虞宛宛立即躲閃,卻是磕磕絆絆,跌倒在地,險些被蛇一口咬上。
情勢危急,嬋兒雖然害怕至極,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飛撲上來,一把就抓住毒蛇,遠遠甩到一邊山坡之下。
然後拉著虞宛宛胳膊就跑,一直頭也不回跑出樹林,直到確認再也不見那條蛇的蹤跡,才停下腳步。
二人已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虞宛宛驚魂未定,袖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才剛剛鬆了一口氣。
抬頭一看,卻見嬋兒麵色發青,額上細汗,手腕衣裳滲出烏黑血跡,搖搖晃晃好似快要跌倒下去。
她莫不是被蛇咬了!
虞宛宛見勢不妙,慌忙掀開她的袖子查看,果然,就見白皙胳膊上,兩個細小深入的牙印,已經烏黑腫-脹得厲害,正在往外溢出黑血。
看樣子,這蛇有毒。
“你沒事吧。”虞宛宛扶住嬋兒,先到旁邊石頭坐下。
一開始嬋兒還沒感覺胳膊有什麼異樣,現在看見傷口,瞬間疼痛襲來。
她小臉皺到了一起,含著眼淚,驚恐失措,望向虞宛宛,“姑娘,嬋兒不會死吧。”
“哪有那麼容易死。”虞宛宛也算是學過幾日醫術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她道一句“彆動”,然後迅速拆下頭上絲帶。
一頭烏雲般的秀發散開,滑落肩側,隨著秋風飄動,襯得一張認真專注的臉,美豔之中又多了幾分清冷。
虞宛宛用絲帶,死死綁住嬋兒的胳膊,防止毒血流入心脈,隨後也顧不得太多,用嘴將蛇毒一口一口吸了出來,吐到一邊。
本來嬋兒是要拒絕的,虞宛宛不以為意,“這點蛇毒吃了也死不了。”
若是傷口不及時處理,可就不一定了。
嬋兒為了幫她才受傷,她不能見死不救。
簡單處理一下之後,虞宛宛又取下身後背簍,仔細翻找,正好瞧見今日采了幾珠七葉一枝花,立馬用石頭碾碎了,全都敷在嬋兒傷口上。
忙完這些,虞宛宛才攙扶著嬋兒,趕回山寨,好讓白大夫再替她醫治。
雲湖寨,藥房之內,霧氣繚繞,藥味彌漫。
白大夫替嬋兒看過傷勢,點了點頭,“好在你處理得當,內服解毒,傷口再外敷幾日,應該很快便能好轉。”
聽聞嬋兒沒事,虞宛宛才終於能放下心來。
虞宛宛剛剛也吸過蛇毒,以防萬一,白大夫多準備了一份解藥,讓她也服下。
嬋兒蒼白的臉上,抿出一抹微笑,“還要多謝姑娘,救了嬋兒一命。”
虞宛宛看著她,“你為了救我才被毒蛇咬傷,都是應該的。”
回想起來,當時她都被嚇得腿腳不利索了,嬋兒還能衝上來把蛇抓走扔掉,也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虞宛宛扶著嬋兒,要帶她回房休息。
路上,還交代,“你胳膊受傷,好生養著,這幾天就不要乾活了,有什麼事交給柳嫂就是。”
嬋兒不肯,“那怎麼行,叫彆人瞧見,莫不是還以為我以受傷為借口,趁機偷懶。再說了,我右手受傷,左手還是能使呢。”
虞宛宛皺眉,“我讓你歇著你就歇著,哪來那麼些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