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時空很不太平,出現各種扭曲折疊現象,甚至還有時間斷層,你們執行任務時一定要小心。”
審神者前些天提醒的話語浮現在耳邊,三日月苦笑著碰向驟然出現劇烈傷痛的胸口,不出意外地沾了一手濕痕。
果然就碰上了麼?
但是……他分辨不出是否已經成功到達了目標世界,狐之助沒有跟來不說,呈現在他眼前的一切竟然都是黑暗。
他看不見了。
此刻,那雙蘊藏的新月的眸子宛若一灘死水,金色黯淡,仿佛已然破碎。
三日月苦苦支撐自己還能保持“坐”的動作,胸口莫名出現的傷口肆意流淌著鮮血,很快讓他感到頭昏腦漲,遍體生寒。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腰間的本體也不複存在了。
是那個他親手殺死審神者的世界?亦或是又一個聞所未聞的平行時空?
三日月難以再抽出一絲理智分辨,光是保持清醒就已然用儘了他的全部力氣。四周很安靜……如果一直沒有人的話……
太奇怪了,他體內的靈力竟然像乾涸了一樣,擠不出一點可以用來修複傷口的部分。
三日月實在沒有想到,這次掃尾居然成了最為危險的世界——起碼對現在的他來說是這樣。
……現在在哪裡?
三日月艱難站起,慢慢地摸到旁邊的一張桌子,手再伸遠一些的話……是刀架?
他仔細地摸索,又在刀架上碰到了一振刀。
指尖碰到冰冷的刀身的瞬間,三日月稍微怔了一下。
觸感告訴他,這振刀已經傷痕累累,甚至連刀劍平滑的弧線都遭到破壞,粗糙坑窪,顯然是外力導致。
不過,這樣的刀也依舊被穩妥地放置起來,似乎彆有深意?
雖然對這振刀有些好奇,三日月卻很快收回了手,試探性地朝前走去。
眼下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尋求幫助。
先前五步十分順利,但在第六步時,三日月一腳踏空,踉蹌地摔在了地麵上。
“這可真是……”
他揉了揉有些發痛的手臂,無奈地自歎,誰會想到放置刀架的桌子下是一層高度可觀的台階,就像是……為了祭奠特意將刀擺高一樣。
三日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因為在他想到這一點時,心臟比先前更快地躍動了一下,好似是在讚同他。
不不……還是先出去再說。
三日月肯定自己正處在一個密閉的房間裡,周邊沒人,房間位置很可能還有些偏遠,不然,剛剛那通動靜足夠有人前來查看了。
這麼想著,三日月伸出手前行,找到一麵牆,然後順著牆緩緩移動。
這樣做的效果的確不錯,大約轉了近一圈後,他終於找到了這個房間的門。
但是……他的體力愈發不支了。
血一直沒有止住,傷口太深。三日月感覺到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那是失血過多產生的反應,眼睛看不到,於是腦海裡一片發昏,步伐也不再受控製……
“砰——”
推開門的一瞬,三日月倒在地麵,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隻金黃色的蝴蝶從屋外的花田中飛來,落在三日月的指尖上,翅膀翕動,亮粉被燦爛的陽光映照著,反射出晶瑩漂亮的微光。
白雲,和風,藍天,與這座佇立在陰涼處的屋子形成鮮明的對比,隨著遠處腳步聲的到來,蝴蝶扇動翅膀,乘著風飄向遠處。
“那是……?”這座本丸新上任的審神者注意到了門口深藍色的身影,不由頓住腳步,麵具下表情愕然。
自他接手這座本丸,這個屋子就一直是刀劍付喪神們不準許他靠近的地方,但現在——這個屋子裡竟然能長出三日月宗近嗎!?
青年縱使在這種時候也不忘幫自己放鬆一下,用輕鬆的態度想著,但很快,他將這一絲輕鬆收斂起來。
長出三日月宗近當然是不可能的。
根據接手前的資料來看,這座本丸曾經發生過不得了的事。
但具體是什麼……他不得而知。
青年接受過家庭教師的指點,對危險未知的事要抱有探究欲,但不能在保證安全前貿然行動。因此,他甚至沒有問過這座本丸付喪神有關過去的事。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這座本丸的刀劍付喪神對審神者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十分敏感,按此推測,過去的事很可能與上一任審神者有關……
審神者轉頭看向與自己同行的刀劍,溫和道:“小狐——”
還未等他吐完全名,他便見到這振平時禮貌疏離的太刀表情驟變,猩紅的眼瞳猛縮,喉嚨裡翻滾著不清的聲音。
在這一刻,小狐丸才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樣,散發出危險的野獸氣息。
“三日月……!?”
待青年想要再度開口時,太刀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陣狂風朝那邊跑去。
……
上一任審神者死亡之時,眾刃以為噩夢終於結束,迎來的將會是光明。
然而現實與希望相悖,本丸迎來的,是新一段深沉的陰霾。
是三日月帶領他們走出絕境,卻也是他在勝利之後主動退出了這個嶄露生機的戰場,代價即是死亡。
曾經無比華美的太刀碎在烈火熊熊的火爐裡,壯麗輝煌得一如他短暫的生命。
一切都是那麼猝不及防。
就算在決定好死亡後,對方也為他們做好了之後的打算,為掩飾審神者已死的事實,三日月為本丸申請了新的審神者。
為了不使時之政府知曉此事,他們接納了新來的審神者,竭力撕扯掉過去的疤痕,卻還是沒等到能和三日月一起安靜生活的新生。
但現在——
眾刃靜靜注視著無比虛弱的太刀,心中的驚愕與恍惚尚未褪去,日思夜想的人就這麼忽然出現在了他們麵前,卻是以這樣的姿態……
那蒼白的臉龐仿若素紙,滲透了狩衣的鮮血來自胸口的貫穿傷,以至於將剛剛那個房間的門口洇濕了大片暗紅,無處不顯露著他受到過怎樣的重創。
在小狐丸發現三日月的一刻鐘後,所有人都在大廣間會合了。
此刻,重傷的太刀沉睡在他們鋪好的被褥上,人事不省。
“他是我們的三日月殿嗎……?”
幾分鐘前,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近來,時空波動頻繁,偶爾也造成過其他時空的人誤入,意外狀況持續性頻發。
這振三日月可能是,但更可能不是。
尤其是那振已經碎裂的本體——他們都眼睜睜看到過。即便在那之後,太刀的碎片被他們仔細挑出來重新融合鍛造,但上麵的瑕疵根本無法消除,更不要提折斷的刀劍是否有複生的幾率。
就像夏日的蟬可以活到冬天一樣荒謬。
但很快,他們找到了這是他們的三日月的證據——對方的身上沒有本體,胸口的傷位置與鶴丸刺穿的一模一樣。但最強力、最直觀的證據,則是他背後的刀紋。
那個模糊的、證明了對方所受屈辱的圖案,正屬於他們的三日月。
但……又是其他時間裡的三日月。
眾刃來不及傷感,注意力落在那道傷上。
他們無法給三日月手入,急匆匆找來了新一任的審神者,希望他能幫上忙。
“幫忙嘛……這麼說是沒問題啦……”審神者乾笑著,內心腹誹你們這些‘不肯幫忙就去死吧’的表情是鬨哪樣!要不要這麼明顯!
他跪坐在這振突然出現的太刀身旁,細致地檢查了他身體的狀況,忍不住驚訝道:“好嚴重的傷啊……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知情的眾刃或多或少地看了鶴丸一眼,惹得鶴丸精神一震,“……嘛。總之他是被傷到了。”
你擱這擱這呢?
審神者無力吐槽,開始用靈力幫太刀手入,思緒卻忍不住飄遠。
——應該不是這些刀把這振囚禁在那個房間裡吧……呃啊,肯定不會!雖然這些刀劍付喪神一直不讓他靠近那個房間,但他還是暗地裡做了些調查。
最起碼,在他上任的三個月以來,那個房間裡沒有出現過任何聲響。
審神者搖了搖頭揮散腦內的想法,這邊手頭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好了。”他收回手說,“身體上的傷已經好了——話說回來,他的本體呢?”
此話一出,惹得眾刃紛紛看向他,壓抑而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投射過來,青年不禁再次露出無害的笑:“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本體的話,可以再深入檢查一下,而且效率更高。”
“……”
眾刃沉默,三日月的本體已經碎了,縱使他們及時發現,阻止了刀化成鋼水,也是無濟於事。
三日月現在的本體……已經與廢鐵沒什麼兩樣。
“不用了。”小狐丸道,他的目光一直黏著在昏睡的三日月臉上,深沉不已,“這樣就足夠了。”
眾刃皆知本丸的秘密絕不能被發現,便也附和地點頭。
“好吧。”審神者起身,“既然用不到我的話——我就去天守閣處理要務了?”
“我送您吧。”岩融說完,便跟青年走了出去。
房間恢複了沉寂,半晌都隻聽得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眾刃目光灼灼,互相對望,逐漸從各自的眼睛裡看到難以言說的情緒。
“三日月現在應該處於剛來到本丸沒多久的時候。”忽然,石切丸開口了。
“一看就知道。他身上還帶著我給的傷呢。”鶴丸說。
“這是怎麼回事……?”
“最近的時空波動,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個。”石切丸歎了口氣,“也就是說……”
“三日月可以留下嗎?”今劍不知何時坐到了三日月身旁,小小的短刀垂頭注視著太刀的麵容,又用帶著希冀和懇求的眼神看向其他人。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石切丸語氣漸沉,緩緩搖頭,“恐怕不能。”
棕發紫眸的大太刀環視眾多付喪神,“等到時空波動結束,三日月就可能回去了。”
“讓他回去乾什麼!?”今劍頃刻激動起來,神色哀戚,“讓他再經曆一遍碎刀嗎?留在這裡不是很好嗎?現在一切都平定下來了,審神者也是個好人……”
說到這裡,他長長地抽了口氣,喉嚨裡擠出一絲破碎的泣音,“我不願意……”
“今劍……”岩融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隻好喚了一聲短刀的名字。
今劍還欲開口,卻聽見有人驚呼:“三日月殿好像醒了!”
眾刃連忙轉頭,屏著呼吸看向逐漸有了蘇醒跡象的太刀付喪神,生怕驚擾到他。
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那雙精致美麗的眉眼輕輕皺了皺,睫羽顫動,不多時便掀開了一條縫隙。色澤濃鬱的新月呼之欲出,卻像是沉浮在晦暗的夜色裡,尋不出一抹亮光。
待他完全睜開雙眼,便是一雙毫無神采、情緒空洞的眼眸。
眾刃由於緊張沒有注意到這點,急忙湊上前,希望三日月能看到自己。
但下一秒,他們臉上準備綻開的笑意就此凝滯了。
太刀的視線沒有聚焦到他們任何一人身上,他緩緩坐起身來,目光直直地對著身體所麵對的前方,臉上透出一股茫然。
對於周圍的十幾振刀,他好似視而不見。
“……三日月。”鶴丸出聲,他站在三日月右前方,是不轉頭都可以被視線籠罩的範圍。
但在他發出聲音後,眾刃看到三日月像是嚇了一跳,不很準確地朝著鶴丸的位置看去,“鶴丸?”
亂藤四郎強忍著淚意上前,在對方的眼前輕輕晃了晃手掌。
沒有反應。
“你怎麼回事啊?怎麼弄成這個樣子?”鶴丸快速地說著,為的是壓抑胸口的悲鳴與怒火。
“……什麼?”三日月一時沒能理解鶴丸話裡的意思,神色更加無措。
此時此刻,他更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鶴丸對他態度這麼平和的話……也許是審神者已經被他斬首之後?
但他不好這麼問。
身上沾血的衣服被換了,被修複好的胸腔萌發出一陣癢意,三日月忍不住低咳了幾下,用沙啞的聲音問:“我在哪裡?”
他換了個問題。
眼盲的事實很可能掩飾不住,但如果隻讓其他刃認為他是“突發性失明”,將這問題的源頭歸根於那個審神者……不會有錯。
但三日月卻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卻遠比“什麼時候”更令人揪心——眾刃隻認為他來自偽裝敵對的時間線裡,此刻麵對他們,仍是一幅警惕和淡然的模樣。
要如何對三日月說出現在已經一切平定、審神者已經身死,成為了眾刃眼下心中最難開口的話題。
尤其……這裡是“三日月已經死亡的時間線”。
幾振短刀忍不住啜泣——當年飽經折磨他們都強忍著絕不哭出來,但現在隻是看這位大人一眼,淚水就已然決堤。
“你在本丸的暗室裡啊。”鶴丸已經平複了情緒,輕描淡寫地笑著,拿出符合鶴丸的歡樂聲調,“那個渣滓這段時間不在本丸,你可以不用偽裝自己了。”
“咦?”三日月發出一道疑聲,他推測錯了?
難道不是時空斷層讓他背負了那個時間段的傷口,隨後又來到之後的時間線嗎?按照鶴丸這個說法的話……他還是在剛見到鶴丸、被對方捅了一刀的時候?
畢竟,本丸的暗室囚牢都已經在他的指引下填平了,現在不該存在。
三日月沉著思緒思考,眼睛看不到也有好處,思維好像變得更加清晰敏捷。
“怎麼,是不是奇怪我們怎麼知道的?”鶴丸口吻輕鬆,臉上卻再也掛不住笑意,金色的眼瞳怔怔地看著對麵的人,“很輕鬆就看出來了啊~”
他俯身貼近三日月的耳朵,“不如我們來做一個遊戲,等那個渣滓回來之後,我們就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怎麼樣?”
呼出的氣息吹得耳朵太癢,三日月忍不住輕笑起來,現在的情況和記憶中有些不一樣,但沒什麼關係,任務掃尾很快,大概過不了幾天就可以離開,剛好能趁著那個審神者回來之前結束。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鶴丸就已經看透了他的偽裝嗎?
在三日月沉浸於一片黑暗中思索時,鶴丸抬起手,想要為他捋一捋有些淩亂的頭發,卻終究沒有去做。
既然有不得不回去的可能,就讓他們為他構造幾天悠閒的美夢吧。
……
“三日月!我來扶你!”
正摸著牆壁小心移動的三日月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小狐丸的聲音,沒過幾秒,他便感覺到一隻手被握住,身側充滿小狐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