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基地大院。
裡麵沒幾個人,冷冷清清,隻有幾隻年輕力壯的大鵝在巡視地盤,旁邊一隻狸花老貓伸開在牆角,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一人正在搖椅裡睡著,外套蓋住了他的頭和上半身,從中露出一點烏黑的碎發。
融暖的陽光灑在這人身上,搖椅旁倚著的一雙金屬質拐杖也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喵——”老貓嘶啞地叫了一聲,大門傳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靠近,最後在搖椅跟前停住。
“老板。”一道滿是笑意的男聲響起,“又曬太陽呢?”
“……”
沒聽著回應,來人瞥了一眼拐杖,繼續說了起來:“曬太陽好啊,補鈣。我今天還給你帶了點大棒骨,加點紅棗一起燉,又補鈣又補血。”
清朗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裡回蕩,頗有一種舞台效果。
“老板,我——”
“太吵了,鵝都嫌你煩。”下一秒,躺在搖椅上的男人一把掀開蓋在臉上的外套,抄起一根拐杖就丟了過去。
仿佛印證男人的話一般,幾隻大鵝呱呱大叫,耀武揚威似的扇了扇翅膀。
“哎喲!”青年閃身一躲,眼鏡滑到鼻梁下麵,“彆這麼暴力啊。”
他扶了扶眼鏡,彎腰把拐杖一撿,走到男人身邊遞過去,“傷筋動骨一百天,在這期間彆亂動哈。”
男人接過拐杖,熟練地撐著站起,淡淡地看了一眼青年,“沒什麼大事。”
眼鏡青年一拍大腿,“哎喲我的老板,彆鬨了成嗎,我知道你是為愛所困對生活失去了信心,但是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死活惦記著乾啥呢?這都快一年……哎,哎——彆走啊!”
男人拄著拐走了,隻留給眼睛青年一個冷酷的背影。
“行吧行吧,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青年嘟囔了一句,又拔高聲音:“老板,我去給你把骨頭燉上了啊!”
……
男人一路走進基地大廳,曾經專門收納末世幸存者的基地已經空了,隻剩下他一人常住。之前還有幾個無家可歸的老人和年輕人,但最近也都被政府勸著住進了新建成的城區。偌大的大廳裡,依稀可見往年生活的痕跡。
當然,他也被勸過了。
男人看向洗臉用的水盆,清澈的水麵映著他的影子。
一年多前,他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世界。
很意外,當初的時空亂流沒有將他撕碎,留下了他一條命。
隻不過,他的異能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世界隻吸取了他的力量,將他破敗的身體丟了回來。
這之間或許也有他努力控製時空亂流的效果,但歸於運氣好的可能性更大。
異能……
男人把手探入水中,手背手心還有些舊時留下的疤痕,在水中顯得愈發清晰。
一看見這些凍傷或燒傷,他的腦海中就會被過去使用異能的記憶占滿。
不過……也無所謂了。
如今末世平定,城市飛速重建,一年前回來時還不甚穩定的環境已經改頭換麵,所有人都期待著未來的生活,異能,自然也用不到了。
經曆過災難後,平淡的幸福才顯得更為可貴。
男人擦乾淨手,拄著拐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從牆邊的書架上翻找,上麵放著一些平時用來打發時間的書。
然而沒等他找到,眼鏡青年用圍裙擦著手出來了,“老板,之前不是給你接上電視的線了嗎?怎麼不看會兒,遙控器呢?”
說著,青年開始滿屋子翻找,好幾個沙發的墊子讓他翻得掉了個兒。
“在這。”男人額角抽動,拿起遙控器照著青年腦殼丟了過去。
青年一把接住,長舒一口氣,“老板,不興亂丟東西的啊,破相了怎麼辦?”
男人冷笑,“你不是早就破相了嗎。”
眼鏡青年早在跟他出去打喪屍的時候就被抓出一條疤來,長長一條,正好在左眼上,就這麼成了獨眼龍。
雖然視力缺損了一半,透視能力卻沒什麼損傷,反而靠著這條疤吸引到一個小姑娘。
“那不行,再來一道我媳婦兒要錘我。”青年嬉笑著搓了搓手,按開電視,“看看新聞。”
常年不工作的電視很快亮起圖像,如今災後重建初見成效,每個頻道都在報道實地新聞。
青年找了個小板凳坐下,切著頻道,尋找著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據悉,S市近期已經基本建設完畢,其中最大的新型小區可容納數千人,歡迎大家入住……”
“城市建設,異能者們自願報名,土係異能大放異彩,雷係異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請未取得居民證的災後幸存者儘快去附近登記領取……”
“近日……”
“哎,都是老生常談了。”眼鏡青年沒興致繼續看下去,把遙控器一丟,和著背景音看向男人:“我說老板,都這麼久了,基地裡人都搬光了,你還是趕快也搬新城裡來吧,自己守在這多悶啊!”
“不了,我在這裡就好。”男人表情毫無波瀾,順手抓了把果盤裡過年剩下的瓜子。
青年還是要勸:“你看你現在像個釘子戶一樣乾嘛啊,要不是這個基地被上麵規劃保護,你又因為保護民眾立了大功,早就給你鏟平了——你是不是還擔心彆的?”
“補償。”
“按拆遷雙倍算!”
“家裡傳下來的東西。”
“放心都給你原封不動搬走!”
“鵝。”
“給你整個帶院子的房子!”眼鏡青年突然反應過來,一拍大腿,“鵝就離譜,今天就給你用鐵鍋燉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擼起袖子就要往外走。
沒走幾步,青年又停下了,轉過身無奈道:“我叫你大哥行了吧,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成嗎?”
見男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他從角落的巷子裡扒拉了兩瓶啤酒出來——酒在現在可是好東西,一瓶啤的都死貴。
最終,眼鏡青年坐到男人對麵,啟開瓶蓋,給兩人一人倒了一杯,“好歹兄弟七八年了,你從回來開始就一字不提出什麼事了,我想著你當時重傷,肯定是出大事了,又看之前跟你一起走的那個不在,怕問到你傷心的地方,所以一直沒敢提。”
他先喝了一口,發出滿足的喟歎,頓了頓說:“男人嘛,無非就是男女那檔子事……呃,男男也一樣。是那個人見到比你更強更帥的跑了?還是半路上死了?咱不忌諱這個字,死人見多了。說實話。”
男人眸光微動,像是知道對方是為了勸自己才這麼說的,嘴唇微張了張。
青年一見話療有門,誠懇地向前傾身作聆聽狀。
男人淡淡地說:“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眼鏡青年撓了撓頭,“也不是我想這麼猜,但是你回來那天的樣子太嚇人了,我們不能不多想啊……”
回想起當日,基地大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新當值的門衛差點嚇尿了,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報信。
不得不說,男人當時的狀態瀕臨死亡,衣服幾乎被血浸透,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四肢不正常的扭曲,更難想他體內是什麼情況……
“連你都傷成這樣,當時所有人一下子緊張得要命,生怕新的喪屍王出現。”青年呼了口氣,“何況我們發現你的異能全部消失了。”
“不過——小品裡說的全身粉末性骨折終於在現實看見了,老板你真仗義,專門給大家夥兒漲知識。”
男人忍了又忍,“啪”地捏開手裡的瓜子。
青年說上了癮,忘了追問男人到底是怎麼受的上,笑了一聲繼續說:“你恢複的倒是很快,把治愈係的異能者都嚇到了,彆人起碼幾年才能完全恢複過來的傷你不到一年就差不多了,大家都很高興。但是……”
說到“但是”,青年突然笑噴了,鵝鵝鵝地仰起頭,男人眼神一凜,但是已經晚了。
“但是哈哈哈哈哈哈,你剛好怎麼又跑那個坑邊往下跳啊?哈哈哈哈沒有異能的身體可比不上異能者,得,腿摔斷了吧!”
“……”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笑得快喘不上氣,忽然感覺周圍詭異的安靜,一睜眼,男人正淡淡地盯著他,眼神好像在看鐵鍋裡的大鵝。
“嗝。”他接著閉上嘴。
半晌,男人搓了搓指尖的瓜子皮,說:“我確實是想去找東西。”
也確實是忘了自己已經不是異能者。
誰能想到跳下二十米的大坑居然會摔斷腿——男人冷漠地想。
“唉……”眼鏡青年悠長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想去找他吧。”
他沒有提名字,但男人不會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那個漂亮得不像人類的青年,十年前來到基地,後來跟男人一起離開,如今卻沒有蹤影。
青年推了下眼鏡,“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你消失的那三年發生了一些彆人都不知道的事吧。”
青年本身就很聰明,經過末世的錘煉後更是敏銳。
男人垂眸,“對。”
“哎呀,那你也不能讓美人獨守三年空房啊,他當時還總是去那個坑附近找你。”眼鏡青年感歎著,忽然想到什麼愣住,“老板,你不會就記住了這句,才過去的吧?”
男人默認。
眼鏡青年怔住,幽幽地歎息,“讓我說什麼好呢……”
他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語氣痛心疾首,“沒想到老板你這麼忠誠,但也不能去殉情啊。”
“?”
看男人露出迷惑的目光,青年比劃著說:“去跳二十米的大坑,不是殉情麼?對普通人來說那可是六層樓的高度!”
男人:“……”
糟糕,看慣刀劍付喪神跳樓跳崖追擊,他竟忘了這個高度很不合理。
眼鏡青年嘴巴沒停:“奔三的人了,有房有錢有帥還寡著,真說不過去了啊,何況你還不缺胳膊少腿。我媳婦兒說她醫療部一個同事想找對象,要不給你介紹介紹?”
男人略提起嘴角,幾乎見不到笑容的臉此刻露出一點弧度,便頗具迷惑性。
“……你是想缺胳膊,還是少腿?”
……
“哎?哎!彆推我!拐杖拿走,疼疼疼疼!——老板,你真不再考慮考慮!?”
“砰”地一聲,大門在眼鏡青年麵前緊緊關閉了。
“這人真是……”青年搖了搖頭,把手攏在唇邊喊:“骨頭湯燉著呢!倆小時後再端!”
他凝視著大門,像是要透過這扇門看到裡麵的人。
真不省心啊……
還好當初被救的人都很有良心,自動請願輪流來給男人送個飯什麼的。
他歎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當年三日月昳麗的麵容。
不管你死了還是活著,能聽見的話趕緊過來吧,再這樣下去真怕老板出事啊……
“阿嚏!”
剛踏入任務世界的三日月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