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猛地色變。
那一刹那間眼中甚至流露出慌亂,但很快那抹慌亂就被厲色取代,不過卻還是被鄭緒捕捉到了。
他的心急遽的沉下去。
原先不過是猜測,但得到證實,他還是再次受到了重擊。
他低聲道:“所以,姑母,其實你是知道的,你知道父親是被梁和興害死的。”
“那祖父呢?”
他眼中的痛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住的憤怒和痛恨,道,“梁和興為了都指揮同知的位置,暗殺祖父一事,你也知情嗎?”
鄭氏這回更是大驚失色。
她失聲道:“阿緒,你胡說什麼?你祖父明明是醉酒,又舊疾複發,從馬上跌了下來......那是個意外,跟你姑父有什麼關係!”
可是說著就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到了地上,滿麵的痛苦。
鄭緒看著她前後的反應,便大抵已經摸清了她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
她知道自己父親,也就是她的兄長是被她的丈夫害死的。
但那是她的丈夫,所以她掩飾了下來......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為了補償,這些年對他疼愛有加。
但她應該是不知道祖父是被梁和興害死的。
或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知道......就像現在,她這麼痛苦,是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丈夫。
鄭緒已經得到了答案,不想再繼續留在這裡,也不想再繼續和她說什麼,轉身離開。
“阿緒,那都是彆人汙蔑你姑父的,阿緒,你跟著你姑父十幾年,難道你還不了解他嗎?那都是彆人為了策反你對付你姑父......”
他聽到她在後麵喊著,可是他的腳步沒有再作任何的停頓,一直走出了門,走到院子外,看到外麵一望無際的湖麵才長吐了口氣。
*****
京城。
這日在病床前,貞和帝又以自己的身體,和穩定朝局為由,逼諸位重臣對外宣布太子的死訊,並且另議儲君。
這事已經鬨了幾日。
楊首輔現在對這位皇帝可以說是失望至極。
他道:“不知陛下是意欲立哪位皇子為儲君,陛下又以為哪位皇子能穩定現下的朝局?”
他是帶著諷意說的。
幾位重臣都覺得皇帝是欲立他最寵愛的四皇子,溫淑妃所出的趙允煒。
溫次輔聽了楊首輔的這話雖然心驚肉跳,但同時那心卻也激動不已......這半年來,這心簡直來來回回的不知道被翻炒了多少遍。
好在終於等到了。
他能不激動嗎?
皇帝耷拉著鬆垮的眼皮沉沉的看了一眼楊首輔。
其實不僅是楊首輔對皇帝失望至極。
現在皇帝也很厭惡楊首輔。
兩人是相看兩相厭。
他懨懨道:“這段時間大皇子和四皇子一直都在幫朕處理政務,他們的能力如何眾位愛卿也都是眼見著的,你們都是朕倚重的老臣,將來不管他們誰為儲君,也還都要倚重幾位愛卿來幫扶,所以此事就請愛卿們來議一議吧,議妥當了,朕就下旨。”
眾臣:......
除了楊首輔,眾臣都覺著皇帝是想立四皇子。
可大皇子雖遠不及太子,但和四皇子相比,又要好上太多了。
這要怎麼議?
兵部尚書工部尚書等人跟楊首輔一樣都是偏向太子趙允煊的,對這“議儲”委實不滿,所以沉著臉不出聲。
溫次輔不好自薦。
最後還是戶部尚書吳啟同硬著頭皮上,道:“陛下,臣以為,原本大皇子殿下性情才乾俱佳,處事亦十分沉穩,隻是岑家到底是大皇子的外家,岑家謀逆,餘黨甚眾......”
“大皇子是朕的皇子!”
吳尚書的話尚未說完就被皇帝沉聲打斷了,道,“朕的皇子,還能受外家所累嗎?岑家是岑家,朕的皇子是朕的皇子,更何況岑家謀逆一案,已經查的明明白白,和大皇子還有貴妃娘娘半點乾係也無!這更可見大皇子明辨是非,心誌堅定,不為外人所惑所控,這正是為君者的重要品質!”
眾臣,尤其是溫次輔大驚。
皇帝,他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他竟是這個心思?!
眾臣沉默了下去。
皇帝此時才發現,他把岑家掃得太乾淨,下麵竟然沒一個大臣是立大皇子的。
原本他以為忠於自己的忠臣,也早有了他們想要效忠的對象......
*****
消息傳到流慶宮,“砰”得一聲溫淑妃就將桌上的茶盞掃到了地上。
現如今後宮是她掌事,皇帝又纏綿病榻已久,她倒也不怕自己這裡的動靜傳到皇帝那邊了。
“娘娘,娘娘您可千萬先息怒啊,”
心腹嬤嬤勸道,“此時不是動怒的時候。”
“本宮知道,”
溫淑妃喘了喘氣。
她看著地上濕濘不堪的茶水,正猶如她的心情,咬牙道,“但此次決不能讓大皇子坐上儲君之位,否則這宮裡哪裡還有本宮的活路,外麵又哪裡還有我溫家的活路?”
自從岑家被抄家流放,岑貴妃自殺身亡,大皇子看到她時那眼神簡直能淬出毒來,顯然是都把那賬記到她和溫家身上了!
還有皇帝,可恨她服侍皇帝這麼多年,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皇帝明麵上百般恩寵她,恩寵溫家,卻原來都是利用,都是利用!
她本以為就算最初是利用,可恩寵幾十年,後麵也會有真心了......真心,真心......溫淑妃氣得胸膛起伏,眼中卻又同時滴下淚來。
而此時京郊之處的一個宅子,墨五已經將消息傳到了馬不停蹄,剛剛回到京城的趙允煊手中。
從送梁和興的“密奏”到京中,再到楊首輔和幾位大臣拖延的時間,這一切自然都在他的算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