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與向華說了兩句閒話,便翻身上馬,由向華牽著馬韁,慢騰騰地往長安城東南方自家的方向行去。
剛離開文廟不遠,明遠便覺不對。
他猛地一回頭,便看見那個穿著大一號書生袍服的小同窗跟在自己身後。一見到明遠回頭,種師中立即放慢了腳步,開始東張西望,環顧左右。
——是同路嗎?
明遠想著,又慢慢回過頭去,坐直身體。
隔了片刻他又突然回頭,隻見種師中已經快步跟上,距離明遠和踏雪又近了好幾步。
明遠終於歎了一口氣,一躍下馬,來到種師中麵前。
“種師弟,你是京兆府本地人嗎?在長安住在哪裡?你一個人到文廟來讀書,難道沒有家人接送嗎?”
這位小同窗一點兒也不客氣,衝著明遠笑眯眯地說:“師兄府上的飯菜一定很香!”
明遠伸手一拍腦門:天呐……竟是這麼回事!
今天他剛認識的天才小師弟,竟然饞起了他家的飯,就一路跟過來了。
明遠想了想,將向華叫來,讓這個伴當先趕緊回家,通知阿關姐,今天晚飯多做一個人的菜。
“告訴阿關姐,請她加一兩個酸甜口的菜肴。”
向華應聲而去,明遠再轉回頭來看種師中,隻見這位小同窗眉飛色舞,滿心的歡喜從眉眼之間直透出來。
明遠看了看種師中手裡提著的沉重書箱,隻好自己接過來,往踏雪的馬鞍旁一掛,然後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身量還未長成的小同窗,覺得自己騎馬對方走路實在不太地道。
他隻得招招手讓種師中上前,柔聲問:“你會騎馬嗎?”
誰知種師中就在等他這一句,飛快地點了點頭,便一伸手拉住踏雪轡頭的韁繩,手法熟練地拍了拍馬兒的脖子,飛身上馬。這身法快得令明遠瞠目結舌——這哪裡是個小朋友,簡直比京兆府最好的騎手還要老練!
種師中大約自己也覺得自己很瀟灑,坐在馬背上衝明遠拱拱手:“有勞師兄帶路!”
明遠見到種小朋友這麼自來熟,半點都不客氣,一時間哭笑不得,心道:罷了罷了,看在是同門師兄弟的份上,不跟你這孩子一般見識。
哪怕這小孩住在他家住個一年半載,明遠也供養得起。現在邀人去家裡吃個便飯,正好可以旁敲側擊,打聽打聽這孩子的身世,好猜猜他將來究竟會成為怎樣的人物,沒準還能多賺些“蝴蝶值”。
這麼想著,明遠自己擔當起向華的角色,牽起踏雪,一拐就拐上了一條僻靜的街道。
這不是長安城裡的主乾道,但是從文廟回明遠家這卻是最近的。
踏雪四蹄輕輕踏在街道地麵鋪著的青石板上,響起節奏勻稱的噠噠聲,在不算寬闊的無人街巷內回蕩著。
明遠忍不住想起:身邊這個不到十歲的小孩,認識了才半天,家世背景什麼的一概都不了解,就被自己這樣駝在馬上帶回家。
這要讓不知情的長安人知道了,搞不好會誤會自己是個“拍花子”,專門拐帶沒有大人看顧的小孩。
這麼想著,明遠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警覺起來,馬上回頭向後望。
可還沒等他回過頭,明遠突然感覺自己後領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緊接著他後心已然靠在街道旁側不遠處的牆壁上——
這是有人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後趕到,突然將他的衣領一拎,然後朝牆上一扔。
明遠眼見著麵前一枚鐵錘似的拳頭衝自己的鼻尖打來,他連忙伸手去擋,同時緊緊閉上了眼睛。
明遠偏開臉,能感到拳風正呼嘯而來——
他預見到顴骨的疼痛,淤青,鼻血長流……儘管他還沒明白究竟遇上了什麼事。
“好個拍花賊子,欺到你爺爺頭上——”
這是……真被人誤會是拐子了?
不會這麼巧/慘吧?!
明遠緊緊閉著眼,“等待”了好半天,那枚鐵拳終究是沒能砸到他臉上。
他驚魂甫定,緩緩睜開眼,發覺自己正麵對著一雙眼神犀利的漆黑雙眸。
那枚鐵拳此刻正懸在距離他的鼻尖兩寸的地方,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明遠,眼神有點震驚。大概對方在看清了明遠的容貌,辨明了他良家子的秀逸氣度之後,硬生生刹住了手——那枚可怕的鐵拳,終究是沒能落下來。
明遠則覺得眼前的英氣撲麵而來。
一手攥著他的衣領,將他摁在牆上,另一手握拳作勢要打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劍眉英挺,眼神深邃,臉龐輪廓分明,擁有一種專屬於戰場殺伐的威猛與陽剛。
他死死地盯著明遠,眼眸裡瞬間透出幾分驚豔。
然而這一點點驚豔卻轉瞬而逝,鄙夷立刻取而代之,他眼中似乎在問: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這麼漂亮的一張麵孔下,難道真的包藏著這麼惡毒的壞心腸嗎?
“阿兄……”
見到這一出,踏雪背上的種師中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從馬背上爬下來,慢悠悠地開口。
“阿兄莫要誤會,這位是明師兄。”
“明師兄無須緊張,這位是我阿兄,也是你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