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深以為然。
這甚至不是尋常驛館裡的上房,而是一座獨門獨戶的院子。院內房舍呈工字形,正中是會客的廳堂,東西各是兩座麵闊三間的瓦房,分彆做成了臥室、書房和浴室。
院內生活很方便,平時驛卒每個時辰會過來一次,看有什麼需要打掃的。
一出院門,一出門就有一間供驛卒休息的小屋,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到這裡來找人。
明遠感歎了一句:“種師兄,這次小弟可真是沾了你的光了。”
種建中卻搖搖頭不敢居功:“這是沾了家叔的光、整個西軍的光,實非愚兄一人的乾係。”
明遠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便轉頭繼續欣賞這院子。
小院布置雅致,院子的角落裡種著一叢修竹,放著一塊湖石,旁邊還有石桌石凳之類。在此對坐品茗,或者手談一局,都是美事。
但明遠料想種建中在參加銓試之前,應該不會有這機會。
於是,種建中簡簡單單地將他一個人的行囊搬進東麵的屋舍。
而明遠帶著向華,指揮著驛卒,熱熱鬨鬨地將他的各種隨身物品搬進小院。
種建中溫書溫了好一會兒,出來時剛好見到明遠在將從洛陽一路搬到京師來的幾盆牡丹擺在向陽但有不太曬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又見明遠指揮眾人,將繪有吳道子真跡的幾幅門板堂而皇之地擺在客廳裡……種建中一時也是無語,搖搖頭,回去繼續溫書去了。
明遠將一切收拾停當,直接去自己的臥室裡躺下,黑甜一覺,睡了個昏天黑地,又洗了個熱水澡,似乎這才將一路上的勞頓全洗去。
他剛剛換好衣物,外麵向華進來報,說是從陝西一路跟過來的車夫找到了回長安城的差事,明日出發,前來辭行。
明遠當即匆匆寫了一封報平安的家書,讓那車夫捎回長安,帶給舒氏娘子和十二娘。
他將家書和一貫額外的車資給了那車夫,車夫千恩萬謝地去了。
這時天色已黑,明遠一問,便知早已錯過了驛館的飯點。
但明遠也不擔心,他帶上向華,走出驛館,自去街麵上覓食。
他在長安時就曾聽說,汴京城裡酒肆飯鋪林立,通常不論飯點,隨到隨吃。這次他親身經曆,確乎如此。
從驛館出來不多遠便是朱雀門,沿街道往西去,明遠已經看了一路的招牌——這招牌比他在長安城裡見到的那些招牌和幌子要氣派多了,即便是在晚間,也可遠遠望見。
畢竟這些招牌,都是“燈箱廣告”——將半透明的帛布繃在木製或者竹製的架子上,內部點上蠟燭或者油燈。晚間遠遠看去,都是異常顯眼。在明遠看來,竟有點後世熱鬨的商業街上霓虹燈遍布的感覺。
那些燈箱廣告旁,是高大的“彩樓歡門”,也就是用竹竿等物紮製的門樓,再縛上彩紙或者彩帛。門樓上裝點著各種式樣的各色絹花,在夜色下看起來栩栩如生。
跟在明遠身邊的向華,乍一來到汴京這樣的繁華大都市,便隻覺眼花繚亂,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事事向明遠詢問。
明遠隨口回答:“這……看起來像是一家‘正店’。”
偏巧明遠的解答被一名路人聽見了,掐著胡子回答:“這位小郎君說得不錯。這原是京中最有名的正店之一,叫遇仙正店②,以釀造玉液酒出名的。”
明遠:好耶……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他袖子一揚,便想去那遇仙正店裡大手筆地解決晚飯問題。誰曾想向華傻乎乎地問人家:“遇仙正店,去了就能遇仙嗎?”
幾個路人聽見了,全都哈哈大笑。
更有人揶揄向華:“小夥子,那裡確實是能遇‘仙’,但是需要多費錢鈔……”
明遠一眼望見那座輝煌正店跟前掛著的梔子燈,知道那是裡麵有歌女陪酒的飯館。
果然,那人在路麵店鋪的燈光掩映下看見了明遠的容貌,笑嘻嘻地又補了一句:“如果是你家小主人去了,就未必要多費錢鈔,不僅能遇仙,仙沒準還趕著來遇你。”
明遠保持禮貌的態度,暫且將這當成是恭維話。
誰知向華依舊沒反應過來,伸手撓頭:“所以……這裡頭是道觀?”
四周頓時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連明遠也忍俊不禁,終於和眾人一起笑了起來。
向華依舊不明白,最終被明遠拉走。
看這樣子,向華這淳樸少年還是不宜直接帶去這些聲色娛樂場所。
於是明遠沒有選擇遇仙正店,而是帶著向華沿街慢慢閒逛,路過曹婆婆肉餅店和王樓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鋪、李四分茶③,最終在朱雀門附近夜市挑了一家小吃攤,選了幾樣“雜嚼”④。
他睡了半天才起床,到了晚上便胃口不大。而向華卻是“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看著向華狼吞虎咽的樣子,明遠隻得又給他買了幾個酸餡包子⑤。
這酸餡包子又叫“麵繭”,是一種兩頭尖尖的長包子。包子裡的餡料是經過發酵的蔬菜,也有內裡加了肉末的“豪華版”。
明遠原本想象不出“酸餡”會有多好吃,但他看向華狼吞虎咽,一連吃上好幾個,打著飽嗝說好吃。明遠便也忍不住,自己也買了一個嘗嘗——還真的好吃,麵皮精道,餡料酸香撲鼻,十分開胃。
明遠更添了幾分“逛吃”的興致,沿著汴京城的街道,信步向前走去。
這時街麵上已有更鼓響起,行人漸稀。街道兩邊的店鋪卻華燈依舊,似乎都沒有打烊的打算。
明遠直到二更方才返回驛館,沒忘了給種建中捎上兩樣吃食,都是適合做宵夜的,水飯、爊肉、旋煎羊白腸⑥……
他抵達驛館的時候,種建中剛剛合上書本,雖然說是“吃過了”,但很明顯還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