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神明遠,見明遠竟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種建中:?
他馬上明白了,突然提氣怒喝道:“明小遠——”
明遠鬆了一口氣的緣故,是覺得往後不需要再早起拉弓練箭紮馬步了。
這小子竟好逸惡勞到這種地步?!
種建中雙臂擊水,頓時將身邊的搓澡工嚇了一跳。
那邊明遠也嚇得不輕,他似乎在湯池中一滑,整個人都滑進了水裡。唯有一縷被拆開細細清洗過的黑色秀發還飄浮在水麵上。
種建中頓時又擔心起來。
好在明遠趕忙從湯池中冒了個頭,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水漬,怯生生地望著種建中。
“師兄放心,我便是自己住,也不敢荒疏了師兄教的功夫的。”
他伸出雙臂,揚起給種建中看:“我已經能拉開九鬥的弓了,再過幾天就是一石的。師兄你看,我這手臂線條……這肱二頭肌,這肱三頭肌……已經有不少力道了!”
種建中哪裡聽得明白什麼公雞母雞?
但他確實看得出,明遠那對骨肉停勻的手臂,線條已經發生改變,肌肉開始出現,確實有些弓箭手的樣子出來了。小師弟近日的功夫沒白練。
隻是那對手臂,膚色過於白皙,在種建中看來,依舊十分文弱,讓人無端端就生出一種保護欲。
隻是……有個好爹,身家殷實的小師弟,不一定需要他的保護。
種建中想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重新坐回湯池中。
明遠立即左右使了一個眼色。早先被嚇住的搓澡工們此刻一擁而上,開始為種建中的湯池中再次注入熱水。好幾隻手一起伸向種建中的脊背,一起為他用力搓背,按摩筋骨。
帶著暖意的氤氳水汽與空氣中帶著藥材味道的清新香味一道,舒緩了種建中的神經,讓他漸漸屈從於“香水行”給他帶來的這份閒適與安逸。
在種建中身旁,明遠則悄悄地舒出一口氣:總算是安撫好了種師兄。
“小遠。”
過了好一陣,種建中才慢慢出聲。
“嗯?”
明遠以一個鼻音作為回應,似乎也正沉醉於這份舒服中。
“雖然愚兄已經通過了銓試,但具體差遣約摸還需多等幾日。”種建中斟酌著說,“這幾天剛好可以陪你在東京城裡轉轉。”
“那太好了!”
明遠依舊閉著眼,卻笑得春花般燦爛。
*
這時節也確實最適合出遊,春光正好,天氣不冷也不熱。
汴京城外金明池從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③,向汴京百姓開放,士子與庶人都可以遊覽這座皇家園林,便為開封市民多添一個賞玩春色的目的地。
而三年一次的朝廷取士,拔擢英才,也在三月末時得了最終結果。
前次禮部試上榜得中進士的考生們,參與殿試後,由天子親自裁定座次,圈定頭名狀元,二三名榜眼,以及前十名一甲進士及第的名單。
這次科舉考試的結果就算是最後塵埃落定了。
消息傳出,福建士子蔡卞,十八歲的蔡卞被欽點為頭名狀元。
蔡卞的胞兄蔡京,名次雖不如親弟弟,但也有一甲進士及第。福建蔡氏,一門兩進士同時登科,在京中頓時傳為佳話。
市井中也有人玩笑,在議論蔡卞會不會因為名次比胞兄高,就甘願把這狀元之位讓給哥哥。
當然,也有人在議論蔡京會不會像他的福建老鄉章惇一樣,因為名次不如弟弟(侄兒)④,就乾脆地放棄今次考試的結果,等上三年再戰。
雖然外頭傳言紛紛,蔡氏兄弟卻全然不在意。
蔡卞在慶幸自己考中了頭名——他是王安石內定的女婿,如果沒能拿到個好的名詞,他家老丈人勢必也麵上無光。
而蔡京城府更深一些,他深知這“進士及第”隻是一塊敲門磚,隻要過了這一關,理想的仕途前程便會在自己眼前緩緩鋪開。
有些人就缺了這“進士及第”的功名,一輩子距離那中書檢正差著半步之遙,比如現在的三司使薛向。
而蔡京隻要過了這一關,他的注意力就絕對不會再放在科舉和名次上。
隻是,表麵文章還是要做的。
新科進士們顯示需要朝見天子謝恩,然後便是跨馬遊街,隨後是齊赴西城外的禦苑,參加三年一次的天子賜宴——瓊林宴。
蔡京與蔡卞兄弟朝見之後匆匆下來更衣,換上七品服色的綠袍,戴上官員才戴的平腳襆頭,準備待會兒的跨馬遊街。
一眾進士們更衣的地方亂紛紛的,宮中小黃門與仆役們在新科進士們之間穿插來去。
蔡卞竭力掩飾心中的歡喜,隻裝作沒事人一般,隨手整理自己新上身的綠袍。
誰知這時一名宮中仆役朝他這邊擠過來,連聲道:“狀元公,狀元公——”
仆役手中抱著一盆名品牡丹,當中一枝,枝頭盛放著碩大的層疊花瓣,鮮豔的紅色花瓣邊緣,漸變成為金黃色,宛若所有層疊的花瓣都鑲了一道金色的花邊。
蔡卞一眼瞥見這一本牡丹,忽然想起有人曾經說過的,要以牡丹賀他高中的話。
隻是……蔡卞左右瞧瞧:這是宣德門內,是皇城內啊。
那人竟然能將這盆牡丹花從宮外送到皇城內,這本事不可謂不小。
“狀元公!”
蔡卞身邊的一名小黃門湊趣,問:“這朵牡丹開得如此之好,狀元公不妨簪著跨馬遊街,瓊林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