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家院中的藤蘿架下,明遠手中輕輕搖著一把折扇,坐在午後的陽光下,聽身邊的友人隨意聊天。他卻隻管在想自己的事——
明遠的“汴梁日報社”,已經擁有了一個小小的團隊。
負責人是史尚,他這個汴京“百事通”和“包打聽”方麵的特長,在日報社的草創初期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因此報上才多了這麼多雞零狗碎的市井消息。
史尚還曾因為“報道”的內容太上不來台麵,而忐忑不安地向明遠致歉。明遠卻隻告訴他“無妨”,這些消息越真實越好,越貼近市井尋常百姓家的生活越好。
若是將來有一天,三五街坊閒時坐在一處的消遣,就是找一個認得字的當眾讀報——那這份報紙的目的就達到了。
如今《汴梁日報》的消息來源還不大足夠,甚至有時還做不到撐滿整個版麵,所以需要大幅刊載各家瓦子的節目單。預想中的“廣告”客戶,也還沒有一家上門的。
但明遠不著急:他背後有整個試驗方的財力支持,在投入初期“燒”一點兒錢也不妨事。
畢竟後世有很多完全“免費”的報刊,僅靠廣告收入就能支付運營成本。
明遠對此很有信心。
因此他隻管吩咐史尚去收集關於城中各家商戶的各種消息:這家正店推出新品酒水,那家腳店打折……然後刊載在報紙上。
等到汴梁日報在京城中發行量日漸增大,將來這些商戶自然而然會發現“報紙廣告”的妙用,到時候自然會找上門來。
至於蔡京問他有什麼深意——這深意自然是有的。
明遠早在試驗方給他注資注滿十萬貫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曆史上出名的富豪,富可敵國的那種,結局似乎都不怎麼好。
鄧通是餓死的,石崇被砍掉了腦袋,沈萬三最後究竟怎樣了版本太多說不清,但想必不會太美好。
而他要花一億貫,到時必然成為頂級富豪,屆時勢必需要給自己找一個保命之道。
如果他擁有一家報社,而且在初期完全以市井消息做偽裝,便不會太過惹人注意。待到發展壯大,他就相當於將來有了一個喉舌,一個可以發聲的地方。
當然,這也是有備無患之舉。
明遠也很希望自己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安安靜靜地燒完一千億,回家領獎金去。
他一麵搖著扇子,一麵任由自己陷入沉思,卻不知道身邊的蔡京,正目光灼灼,盯著自己。
而坐在賀鑄身邊的種建中,正目光灼灼,盯著蔡京。
“遠之,遠之!”
蘇軾親切地喚明遠。
“我們幾人都無異議,今晚還是去桑家瓦子!”
桑家瓦子的節目單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平蓉郝眉這一對姐妹花,今晚有新排的般雜劇上演。
看起來蘇軾等人都是平郝二人的“粉絲”,一力邀請對雜劇不怎麼感冒的種建中和賀鑄,也一起去看看。
明遠當然沒話說,當即喚過向華來,著他去桑家瓦子訂下最大的一間閤子。
在京中待了三個月,史尚的一部分管家工作已經順利移交到向華手中。
而向華也不再是初到京師之時那個愣頭青了,而是沉穩地湊到明遠耳邊,小聲問:“郎君,今日是端午……”
端午節,瓦舍裡的閤子可能會加價。
明遠衝他一笑:“你明白的……”
向華頓時頷首:“向華明白了。”
這十六歲的少年,頓時像一個二十歲的大人似的,邁著沉穩的腳步,迅速走了出去。
“各位,我們也往桑家瓦子那裡去吧!”
明遠懶洋洋地起身。
“順便逛一逛汴京城。”
端午節的汴京城,雖然不及上元這等節慶,但也是熱鬨非凡。
眾人紛紛應了起身。蔡卞臉上一紅,先告辭了——他要回家陪老婆。
餘下幾人都是悠閒無事,眾人便一起,離開明遠住著的小院,先沿著蔡河前往朱雀門,然後折向北,一直行至禦街最南端,然後折向東,沿著汴河,一麵慢慢往桑家瓦子過去,一麵欣賞沿途的風景——其實就是看“人”。
端午這日的汴河邊,就是人從眾,放眼望去,四處都是人頭攢動,中間還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攤販叫賣聲,人們見麵問候“端午安康”的交談聲……伴著樹上的蟬鳴聲,在耳邊連綿不絕。
一路上,蘇軾很留意街邊一步之地內擺出的那些小攤,尤其是文房四寶和古董玩器。他很愛收集那些,雖然兜裡沒有錢。賀鑄對蘇軾的才學很是仰慕,始終跟在蘇軾身邊。
蔡京在蘇軾身後大約兩三步遠的地方不徐不疾地跟著,始終保持距離。
而種建中卻最不耐煩在擁擠的街道裡行走,眼見著前麵汴河上彎著一彎虹橋,橋麵上開闊,人也少些。他頓時一扯明遠的衣袖,說:“小遠,我們去那橋上透口氣。慢慢等蘇公他們過來也不遲。”
明遠知道他是憋狠了——在陝西的時候,哪裡見過這麼多人,這麼擁擠的場麵?
他當即點頭:“走!”
兩人剛剛上橋,就聽見遠處爭執之聲傳來。
“方騰,你不要想不開!天無絕人之路!”
難道有人要跳河?
明遠聽著一個激靈。
“落草什麼的,都不是正途!千萬彆!”
啊?竟然不是要跳河,而是要落草?
當強盜這種有前途的職業,難道現在也是可以隨隨便便拿出來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