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李、明、姚三人坐在小小一間茶攤上,麵前隻擺著尋常的湯茶藥和幾件小炒與雜嚼,但三人談得無比投機。雖然地方簡陋,周圍車馬喧嘩,卻也影響不到他們什麼。
姚小乙談起當年為明遠家的院子“全能大改造”,談起如何為明遠家改造浴室,做下水,抹牆、找平……那些都是為明遠家做的。
“李官人,如今明小郎君就在這兒。您可不能再說我是吹牛了吧?”
李誡表示震驚,看向明遠的眼光便也有所不同。
“遠之兄,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明遠雖有些不好意思,但推脫不掉,隻能點頭。
“原來這是真的,天下真有如此聰慧之人。”
李誡喃喃地道。
明遠縱是臉皮再厚也吃不消,趕緊改換話題:“李監丞……明仲兄,你可有什麼需要刻印的嗎?我有……我認得一家很不錯的刻印坊。”
這一下李誡就更好奇了:“遠之兄,你是如何知道我想要編書的?”
明遠:……從結果倒推的?
你編出了一本書所以你想要編書?
他實在沒法兒解釋了,求援似地看著姚小乙。
李誡“哦”了一聲:“原來是小乙轉述的。”
姚小乙撓撓頭:……我轉述了啥?
“確實如此,整個將作監都知道……隻是,如今怕還用不到遠之兄所薦的刻印坊。”
明遠很好奇:“為何?說來聽聽?”
原來,李誡想要編撰的,是一部記錄並規範所有建築技術的書籍,包括地基、石作、大木作、小木作、瓦作泥作彩畫作……但凡與建房子相關,所有的工種、所有的做法,他都想要彙總到一部書籍中來。
“如今從事建築的匠人很多,建築卻缺乏法度。”
“缺乏法度的後果,要麼是偷工減料、或是結構不對,以至於房倒屋塌;要麼是過度用料,以至於鋪張浪費……”
李誡一邊說,明遠一邊點頭,滿臉是鼓勵的表情。
姚小乙卻在一旁傻愣著,驚訝於一向嚴肅板正的李監丞,麵對初次見麵的明遠,竟然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往下講。
“這想法聽起來不錯,然而當真想要上手嘗試,卻發現並非是我一人所能為之事。”
明遠:確實……營造法式是個幾十卷的大部頭。
“或許以前人所留的典籍為藍本,在此基礎上增補呢?”
李誡頗有同感地點點頭:“確實,我也想過,可以參照喻皓的《木經》。但《木經》主要論述木構件,在木作之外,要增補的內容實在太多了。”
明遠理解地點點頭:確實,建築不止是木構件,不止是榫卯結構。李誡想要的是一部包羅萬象的詳細“法度”,工程量確實不小。
“明仲兄……閣下不是在將作監嗎?可否由將作監出麵,征調有才乾的工匠協助編撰,您負責審定……這樣可好?”
事實上,明遠也不相信這件工程能由一個人完成,可能是他見過的“集體創作”的例子太多了,乾脆建議李誡也“集體創作”,而且乾脆向上級申請一些創作資金,也給李誡一些權限,可以征調他需要的人手。
李誡顯然沒有想過還能這樣。
他聽完之後,似乎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但李誡依舊是審慎的,思考了一番,才搖搖頭說:“如今朝中相公們力主節約,我又有何理由,能夠說動上峰,推動此事呢?”
明遠:好問題。
但他隻是略想,就有了答案:“明仲兄,你期望記載於這部典籍中的‘法度’,是否包括了建築的各種等級、尺寸、材料定額?”
李誡點頭:“那是當然的。”
“那這樣一來,有了這部典籍中的‘法度’,任何一項建築工程需要的材料就可以事先計算出來。如此便可以約束監造各工程的官人與吏員,監督其免於貪汙,也有助於防止和及時發現盜竊。”
這話連姚小乙都聽懂了:“原來,有了李官人的著述,對官府竟有這樣的好處,那朝中的相公們,豈不是都會支持李官人?”
李誡聽完明遠的話,雙眼直直地盯著麵前盞中的湯茶藥,看上去竟有些魂不守舍。
“是這個道理啊……”
他喃喃地說:“我怎麼早沒想到呢?”
隻要為編著此書冠上一個“於國有利”的名目,上峰必定會樂見其成。而他,隻需要調用一些人員,再撥幾個書辦小吏到自己身邊打下手,這件事就能成了。
明遠頓時微笑:“不晚,如今朝中王相公主政,力推新法,正是為了規範國家各項用度。明仲兄提出此議,恰逢其時。”
他又毛遂自薦:“我與王相公的大衙內略有些交情,如果明仲兄不介意,我可以向王元澤先提一句,看看他的意見如何。”
李誡此刻的表情如在夢裡。
為什麼?為什麼他隻是路遇一位素未謀麵的小郎君,此前最大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李誡當即轉頭,看看姚小乙。
姚小乙聳聳肩,神色間似乎在說:我早就給您說過吧,就是一位非常神奇的小郎君啊!
“如此謝過遠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