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監丞李誡日常除了編撰《營造法式》之外,還負責著皇城中一應殿宇的興建與修葺。
天子趙頊登位之後,顧忌著朝廷用度,沒有大興土木,唯一下令開工的就是為曹太皇和高太後翻修慶壽宮和保慈宮的工程。天子以此表示一片拳拳孝心。
如今已是熙寧三年,曹太皇的慶壽宮早已翻建如新。而遲一步開工的保慈宮,各處建築則剛剛翻建完成,正在做最後的收尾與裝飾。
此刻,李誡正立在保慈宮跟前,指揮著工匠,將一組三十二扇象眼窗格的玻璃窗安裝在保慈宮正殿跟前。
待工匠安裝完畢,立即有十來個小工上前,先用沾了水的抹布,將窗框窗欞和窗戶上的玻璃仔仔細細地擦乾淨,然後再改用乾燥的絨布,將窗玻璃擦得透亮。
整座保慈宮頓時顯得不同,正殿的空間通透、敞亮,一掃過去陰沉凋敝的頹廢模樣。正殿前的玻璃窗映射著午後的陽光,甚至讓草木森森的院落也顯得更為光鮮。
李誡看著,自己也頗為滿意。
“官家說保慈宮翻建,新裝了一件特彆的物事,哀家本來還不信,後來聽宮人說親眼見到了,都覺得出奇……”
遠處有個老邁的女眷聲音響起。
李誡一聽,知道是曹太皇到了,連忙吩咐工匠和小工們將工具和水桶抹布等物飛速收拾了,然後都退在一旁。
李誡自己則站在一眾工匠們跟前,遙遙衝那邊躬身行禮。
好在宮中女眷們在離這邊大約還有五十步的地方就停下了。一名身穿窄衫,頭戴朝天襆頭,穿白靴的年輕男子正領著一個小黃門,快步往李誡這邊過來。
“官家——”
李誡匆忙行禮,卻被免了朝見天子的繁瑣禮節。
“將作監丞,不必多禮。太皇太後剛才還擔心,怕她們這一來擾了你們的工期。監丞,這不打擾吧?”
李誡趕緊答話,同時在心裡腹誹:就算是真覺得打擾他也不敢說啊!
他隻回說玻璃窗剛剛已安裝完成,曹太皇高太後想要來看看,自是不妨事。
於是官家趙頊便將李誡帶在身邊,引著曹太皇與高太後一起前往剛剛修繕完畢的保慈宮,去欣賞那被民間傳得神乎其神的玻璃窗。
這件新鮮物事,據說還未在民間普及開。但因官家覺得好,就讓將作監先訂購了一批,先儘著正在翻修的保慈宮。
兩位太後與官家趙頊一道,在保慈宮內走了一圈,透過玻璃窗去看室外風景,果然清光儘透,外間景致看得一清二楚,室內也比原先亮堂了不知多少倍。
趙頊一時跌足,隻惋惜這東西麵世得太晚,沒趕上慶壽宮,沒讓他好好孝順一番曹太皇。
曹太皇想了想問道:“這麼好的東西,今年皇家的用度要耗去不少吧?”
趙頊回答:“並不靡費,聽聞這東西是用砂子之類的東西熔煉之後製出來的,且工藝很有趣,跟玩兒似的,京中還有不少人慕名去作坊,但看那做法,說是比瓦子裡的表演還好看。”
曹太皇聽著笑了起來:“哪有這等事!”
趙頊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誡,又想起一件事,對曹太皇道:“如今李監丞正在編造《營造法式》,以法度約束貪腐,厲行節約。因此皇家用度不會耗費多少,但孫兒的孝道卻不可不儘。”
趙頊雖非太皇太後曹氏的親孫子,但多年來與曹太皇關係很好,感情很深。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趙頊便回頭問李誡:“李監丞,如果專門為慶壽宮更換玻璃窗,需要多久?”
李誡不用想便答:“專門製作這等玻璃窗的作坊隻有一家,如今訂單正多,慶壽宮那裡的窗戶要量尺寸預訂,估計至少要兩個月後,東西才能製出來。”
宋代宮廷便是這樣,哪怕是皇城裡要蓋房子,所用的木料磚石,往往也會依賴民間商戶供應。很少有從民間直接征發的。
曹太皇聞言,便用帶著一點點“吃味”的口氣,笑著說:“可見住保慈宮的最是個有福氣,剛巧,這東西一麵世便趕上。”
高太後聞言不發話,隻是一聲不吭地聽著曹太皇與趙頊這對祖孫閒聊,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卻聽曹太皇冷不丁開口:“太後……”
高太後一抬頭,剛好見到太皇太後眼神銳利,正灼灼地望著自己。
“剛才聽官家和李監丞都說了,這玻璃窗的生意雖是奇巧,但到底不是什麼大買賣,且還指著他們改進工藝,琢磨出更多更好的用具來。外麵的子侄,就讓他們先彆打這玻璃作坊的主意了吧。”
高太後一驚,連忙垂首應下:“這個自然。”
朝中頗忌諱外戚乾政,因此曹、高兩家的親戚多半少涉政事,而是將眼光放在了生意上。他們仗著外戚的身份,巧取豪奪之事便也不必彆家更少。
曹太皇此刻開口,便是要透過高太後,將她的意思傳遞出去,免得那些高姓的外戚將手伸得太長太快,伸到玻璃作坊的生意上。
往大裡說,曹太皇這是為了他們曹、高兩家外戚的名氣著想;往小裡說,曹太皇也是盼著自己的慶壽宮也能順利安上這種名叫“玻璃窗”的神器。
高太後點頭答應了,曹太皇還未完全滿足。
她又衝著高太後身後一人道:“阿閻,彆忘了出宮之後代我們兩宮將這消息送到各家去。”
這閻氏原本是英宗還在時,高皇後身邊的侍女,是官家趙頊的乳娘。如今的官家趙頊即位之後,因不忘閻氏的乳褓舊情,便允許閻氏時時入宮陪伴太後,也為她的兒子賜了官職。
閻氏夫人忙來到曹太皇麵前,福了福身,將這樁差事應下了。
此事在宮掖之中發生,外麵的人一無所知。
明遠也隻是聽說,宮黎的玻璃作坊,前陣子有好多人打聽。有想要入股的,也有想要將這玻璃作坊買下的。其中不乏有權有勢之輩,甚至明遠都已經做好了“增資擴股”的準備。
不就是想要賺錢嗎?
明遠並不介意引入更多的資本,但前提是大家都能遵守同一規則,遊戲才玩得起來。就怕玩到一半,對方來個巧取豪奪,把自己這個原主擠出去,這遊戲就不好玩了。
兩天之後,明遠和宮黎驚覺,玻璃作坊突然變得無人問津,也無人想要強行入股了。
相反,更大規模的訂單鋪天蓋地地湧來,除了將作監以外,民間對玻璃的興趣大增。宮黎回複說讓他們“等”,對方也認,隻說等到明年三月、四月……哪怕是後年,都無妨,隻要宮黎肯收定金就行。
宮黎剛開始還以為是明遠的手段,而明遠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直到有一次見到姚小乙,從姚小乙口中聽說了此事,才漸漸明白過來。
他這玻璃作坊一度已經成為案板上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