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即使“喝醉”了也能認路,自己“歪歪斜斜”地就進了明遠的臥室,攤開手腳睡在明遠榻上。等到明遠淨麵換過衣裳,再進屋的時候,種師中已經抱著明遠的那床填了棉花的棉被呼呼大睡了。
明遠搖著頭,歎著氣,拿這小子沒辦法。
隻是去年他過生日的時候也是這樣,臭小子就睡在他家炕上,明遠夜裡還起來無數次為種師中拾被子。
此刻明遠回憶自己的心境,發覺自己多少是因為預知了師中的命運,心中存了敬意與憐惜,因此對這孩子格外縱容。
而今日,他又多記起一件曆史,多看破一個命運。
種師中睡著以後,明遠立於中庭,久久不能成眠。
他實在沒忍住,召喚出了1127。
1127一上線,就歡欣鼓舞地問:“親愛的宿主,您終於有機會詢問1127關於您獲得的道具贈品了呀?”
明遠一怔:“贈品?什麼贈品?”
這時他突然想起來,當初從米芾手上買下那幅《中秋帖》的摹本之後,1127好像確實提示過他——任務完成得太過出色,試驗方會提供一項道具贈品。
但此時此刻,明遠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贈品?
他直接問這金牌係統:“1127,我確認一下這種建中,就是抗金良將種師道嗎?”
1127怔了一下才回答:“親愛的宿主,確實就是他。”
“您終於想起來了!”
明遠:……
片刻後,他又問1127.
“能告訴我一兩句曆史上對他的評價嗎?關於這人,我記不確切了。”
“親愛的宿主,您確定要聽嗎?”
明遠確實是記不確切了,明明史書裡奮筆疾書將他呼做“宿將老帥”,雜傳裡還都稱呼他作“老種經略相公”——明遠卻分明隻認得眼前這風華正茂、渾身衝勁、甚至是有些笨拙的青年俊傑。
人都是會老的,但老人也都年輕過。
皓首蒼顏都有過朱顏綠鬢的時候,征戰沙場多年的名將,也有如此青蔥的年歲,有意氣消沉轉的時候。
然而與這樣奮勇無畏的靈魂相處過一回,明遠隻要想到種建中將來的歸宿與結局,就覺得心口發悶,難以呼吸。
但他還是想要聽一聽,後人對種建中的評價。
“1127,講!”
“好的,宿主!”
1127的語氣裡也漸漸透出些不忍。
“大都亂世,良將空稱,既病而死,方痛撫膺。”
明遠說不出話,他甚至被這區區十六字的評價壓得喘不過氣來。
“宿主,那是公元1126年的事了,按照1127對您的了解,到那時,您早就已經完成了一千億的小目標,已經回歸本時空,享用您贏來的獎金池了……您又何必為古人擔憂,您又何必……”
“而且您還有一個贈品待查收……”
但無論1127說什麼——都不重要。
明遠反正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隻是木然坐在窗前,安靜思考著。
回到本時空,享用獎金池——這個他早先堅定無比的目標,此刻突然變得不再那麼重要。
*
第二天,明遠補眠之後剛醒,就聽說薛紹彭成功從薛宅溜出,到明遠家來找明遠了。
明遠穿戴停當,與種師中一起來見薛紹彭。
他衝薛紹彭一伸大拇指:“道祖兄,正如我所料,你這麼快又掌握了從令尊府上翻牆出門的途徑。”
薛紹彭頓時扭捏一笑——他確實是從家中翻牆出來的,因此衣衫上還有些蹭壓的痕跡。
“走!我帶你們兩位去大相國寺。”
明遠算算今天不是“萬姓交易”的日子,但若是單去看看各種書法名家名作、碑帖拓片、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之類,還是能在資聖門一帶找到很多攤位的。
“對了,道祖兄,我正想給你介紹一位朋友。”
明遠為薛紹彭簡單描述了一下米芾這個人。
薛紹彭隻聽說了米芾每天練字,臨池不輟,就已經肅然起敬。
“這米小郎君比我用功!”
明遠看看朋友,感覺自己正在見證一段偉大友誼的開端。
“不過……”
他委婉地提了提米芾的潔癖。
薛紹彭聞言撓撓頭,倒也不覺得過分抗拒。他隻是說:“這就要看那米小郎君了。若是他願意與我結交,我倒不介意多洗幾遍手。”
明遠與種師中聽聞,兩人對視一眼,都覺薛紹彭最是個好脾氣的朋友,難怪他在各處人緣都好到了極點。
果然,明遠在大相國寺後資聖門一帶見到了米芾。
他大聲招呼:“元章,元章!”
米芾見到明遠,眼裡也透出光彩,立即帶著他那幾個伴當,朝明遠這邊跑了過來。
“我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
明遠連忙向他介紹薛紹彭。
明遠說話的時候,非常擔心米芾的反應。因為他看見這米小郎君站在沒那麼擁擠的地方,雙手依舊緊張地緊緊攥住袖子。
然而他忽見米芾踏了一步上前,非常突兀向薛紹彭伸出手。
儘管那隻手還在微微發顫,但米芾還是勇敢地伸出了手——
“道祖兄,我姓米,名芾,字元章。今日得見,榮幸之至。”
“薛兄,你介意我握握你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