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建中橫眉冷對眼前傲慢的遼國使臣。他身後的宋臣,大多數與他表情一致,將遼使的表現認為是故意挑釁。
適才種建中與遼國斡魯朵中的弓箭好手比賽射箭,兩人一直比拚到十多輪,最終是斡魯朵箭手射出的弓箭連續兩次脫靶,種建中便贏得了勝利。
這比賽中有一項不對等的地方:種建中所使用的硬弓,是二石三鬥的強弓,這樣的弓,若是在戰場拉開射出鐵簇箭支,已足以射穿鐵製鎧甲,重創敵軍。
但遼國那名斡魯朵選擇了二石五鬥的硬弓,比種建中的力度還要強上二十斤。
比賽一開始,雙方就商量好了,比箭的標準是“準頭”,也就是是否能中靶。
斡魯朵箭手選擇了更硬的硬弓,以至於射到後來,氣力便難以為繼。在宋人看來這是“不自量力”的表現。
但遼國那名副使卻一直以此為借口,冷嘲熱諷,出言譏刺。
“想不到,南朝在文官裡隱藏了一個弓箭好手。”
“明明武藝精強,卻不願去軍中,反倒願意做一個庸庸碌碌的文官。”
“哦,我懂了,南朝隻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才能得到功名利祿,你不願去做武將,恐怕是南朝給的功名利祿給得還不夠吧!”
種建中臉色頓變,兩道俊美的長眉斜斜揚起,目中似乎在噴火。
若對方不是身居高位的遼國副使,種建中怕是要當場上前邀戰,好好比一場武,讓這個隻會動嘴皮子的少年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勇武之士。
誰知遼國副使還沒完:“不過,南朝不能給你的利祿富貴,本……本使這裡能給。”
他一轉身,從身邊隨從那裡取過一塊大銀錠,遞給那名輸掉比賽的斡魯朵箭手,道:“去,把這枚銀錠拿去箭靶那裡,安在紅心處!”
斡魯朵箭手與種建中比試一場,已知對方的實力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心中生出了敬佩。此刻聽副使說得如此刻薄,竟愣了一下,才轉身往箭靶那裡走去。
遼國副使說完,見自己一番話,令大宋一方,無論是皇帝還是臣子,無論是文臣還是護衛,都氣得炸毛,這少年卻顯得非常得意,雙臂一抱,擺出一副“我單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的表情,甚至還回頭與蕭阿魯帶商量:“不知道南朝今年的五十萬銀絹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
官家趙頊差點連鼻子都氣歪了。
種建中臉上卻再無怒容。他麵沉如水,轉過身去,衝著武械架子旁站著的班直護衛們大喊一聲:“換弓!”
早有班直護衛看不過眼,舉起二石五鬥的硬弓要拿給種建中。
種建中卻搖搖頭,指了指旁邊一副——三石的強弓。
“這……”
看管軍械的護衛們心裡清楚,這枚三石的硬弓,自從雕成,就幾乎沒什麼人用過——因為拉不開。
此刻這枚硬弓雖然遍身雕飾著花紋,看起來確實好看,實際上卻“中看不中用”。
種建中卻一個字都沒在多說,隻是伸出去的右手手指在掌心輕輕撚了撚——他要這張弓。
原本並非種建中麾下的班直護衛,竟然身不由己地主動取下了那張最強悍的雕弓,送到了種建中的手下,仿佛聽到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
“隻見我們的種官人,將那柄雕弓挽在手中,半仰身體,右臂一拉,頓時將雕弓拉至滿弦,幾乎如滿月一般——”
腳店裡,所有人屏息凝神,在聽一名口才堪比講史先生的年輕人,複述剛才在南禦苑中發生的事。
“各位,這可是三石的硬弓啊!”
“縱是狄武襄複生,現在在南禦苑裡,也未必能如種官人一般。”
每個人臉上都是抓心撓肺的表情,甚至流露出乞求的眼神——求求你,彆再賣關子了。
那人卻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水,才繼續往下講。
“隻聽‘嗖’的一聲,種官人搭在弓上的羽箭,離弦激射而出,正中一百五十步之外的紅心——你們猜怎麼著?”
人人都緊緊盯著他。
“官家身邊的班直護衛去將靶子取來,才發現,種官人射出的羽箭,正紮在那枚銀錠子裡……”
頓時有人咋舌:“銀錠子,多堅實的東西,尋常羽箭竟也能射得進去?”
“不止如此,種官人射出的羽箭,深深地釘在銀錠中,令那枚銀錠完全變了形狀。你們想想,他這一射之力,到底有多可怕!”
“是呀——”
腳店裡咋舌之聲頓時四起。
“那種官人,豈不是跟飛將軍李廣一般了?”
“什麼‘豈不是’,分明就是的呀!”
明遠在一旁聽得心馳神搖,相傳漢時李廣曾經在夜間將林中一塊巨石當做了老虎,以箭射之,“平明尋白羽”,卻發現箭支已經完全沒入石棱中。
今日種建中也是一樣,麵對遼使的挑釁,將自身的潛能發揮到了極致,不僅輕而易舉地拉開了二石二鬥的弓,還直接射扁了一大錠銀錠子。
“你們是看沒見那遼使的表情——”
“對,驚駭,驚駭到了極點,看見我們大宋文質彬彬的種官人,竟也有一身的好武藝。”
“那些斡魯朵卻一個個佩服得要命,看那架勢,就差圍著我們種官人要拜師了。”
明遠料想那位“說書的”多少會有些誇張。但是遼人尚武,向來佩服勇者,對展示實力的種建中終於表現出尊敬,這也很正常。
“種官人為我們大宋結結實實地出了一口氣,官家該給種官人重重賞賜了吧!”
腳店裡有人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