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鎮是開封府下轄,外交事務歸鴻臚寺管。這件事通過軍器監的渠道同時上報了這兩處衙門,也迅速地得到了反饋。
開封府因為有蘇軾在,異常慷慨地派出了一隊弓手,在山陽鎮上巡視,以防有契丹人窺視在山陽鎮的軍器監作坊。
而鴻臚寺那邊的反饋卻有點“拉胯”,鴻臚寺的官員請軍器監“忍一忍”,等過了四月初十慶賀官家生辰的“同天節”,遼使自會返回遼國上京。
明遠:這……
但鴻臚寺的“軟弱”明遠可以理解,畢竟是每年要給五十萬歲幣的鄰國。如果因為鴻臚寺的關係得罪了對方,遼人發兵南下,這樣的罪責,是鴻臚寺擔不起的。
於是軍器監唯有加強守備,嚴格了“出入證(腰牌)”製度,重要文件和庫房必須由兩人以上同時開鎖上鎖,在作坊內也日常派人巡視,以防止遼人潛入。
采取了所有這些措施之後,明遠總算感到幾分心安。
*
遼國使臣所駐的都亭驛。
小名叫做“耶魯斡”的遼國太子耶律浚正在小心收拾他在大宋的“收獲”——
“這些不曉得是水晶還是琉璃,亦或是南朝新近搞出來的‘玻璃’。”
耶律浚望著手下將一件件晶瑩剔透的透明器皿用絲棉小心地包裹好,然後放入填充了稻草等物的木匣中。
這些透明器皿的器型流暢,質地晶瑩,表麵還用極其精細的雕工刻琢著細密的花紋。
“母後不喜那些金銀俗器而喜歡透明純澈的水晶,這些東西她應該喜歡。”
耶律浚隨口吩咐在一旁登記造冊的官員。
“除了這些漂亮的玩器,還有兒子從汴京的書肆中淘來的書籍,有歐陽修、範仲淹、臨川王安石、眉州蘇軾等人的文章詩詞……”
“那蘇軾的詩與文都是很好的,母後想必會喜歡。”
“近來汴京書肆中的書冊似有成本的大幅下降,許多看似家境平常的百姓也能買得起書籍,不像在我大遼……”
耶律浚信口感慨,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一旁自有書記官幫他記下來,作為書信,連同這些禮物,傳遞給遼國當今皇後,蕭觀音。
這時,室外腳步聲響起,耶律浚忽然驚起:“快收起,是蕭阿魯帶來了。”
他指的“快收起”,卻並不是給蕭觀音準備的那些禮物,而是他自己的一身漢人衣冠。
上次在長慶樓,他就是這樣,穿著漢人衣冠,戴著襆頭,走在街上,誰都道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南朝小郎君……誰知卻鬨出了那樣的事,最後需要蕭阿魯帶來救場。
可惜,在他的侍從來得及收東西之前,蕭阿魯帶就快步進屋,眼神在屋內掃視一圈,自然不會放過太子為自己準備南朝衣冠。
“見過太子殿下,”蕭阿魯帶示意屋內其他人暫時出去,他要單獨與耶律浚說幾句。
“殿下,四月初十同天節之後,殿下隨臣一道回上京吧!”
耶律浚沉著一張臉不說話,顯然很有些抗拒。
蕭阿魯帶便踏上兩步,小聲開口:“看得出來,太子殿下,內心是仰慕南朝人物風流的。”
耶律浚臉色一滯,馬上變得猙獰。
“我不是——”
他怎麼會仰慕南朝?
他是遼國皇帝指定的繼承人,即將接手一個強大的契丹。
他自從出使宋國,就對宋人君臣處處挑釁,針鋒相對,分毫不讓。
他怎麼可能仰慕南朝?
隻是……正月十八那天在長慶樓上遇見的那個少年,勸他去見識見識上元燈火的繁華。他見識過了,那是令人難以想象的繁華……不是遼國上京可以比的。
耶律浚突然意識到,自己麵對南朝人物時其實非常自卑,因此用鬥氣與挑釁以奮力掩飾。或許他的內心……並不覺得生在大遼的天家,是如何一件幸事。
就像他的母後那樣。
——大遼皇後,被皇帝親口譽為“女中才子”的蕭觀音,也從來不覺得生在皇家是如何一件幸事。
“耶魯斡,”蕭阿魯帶突然改用耶律浚的小名稱呼這位太子,“仰慕南朝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千萬不能被南朝繁華迷了眼,而忘了我大遼立朝的根本。”
“這是老成之言。”
耶律浚低下頭,“謝過正使提點。”
蕭阿魯帶點點頭,轉身想要離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對了,今日南禦苑那裡,聽聞響起數聲巨響。據我們留在汴梁的探子來報,似乎是南朝君臣在試驗什麼威力強大的火器。”
“南禦苑……火器?”
耶律浚一下子警醒,睜大了眼睛望著蕭阿魯帶。
“此前聽說汴京城外東北二十裡處的鎮子附近,也時常聽到類似的動靜。或許太子殿下有興趣去打探一番?”
“這是當然的!”
耶律浚回答。
蕭阿魯帶眼中閃過一絲狡猾:“耶魯斡,一定要在同天節之前探個究竟,這樣正好能及時離開汴梁。到時南朝君臣就算明知我們探聽了他們的機密,也奈何不了我等!”
*
山陽鎮裡,軍器監作坊的運轉一切正常。
“明顧問,”
一名銅匠叫他:“您看看這些怎樣,合不合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