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浚:無法反駁,聽起來像是真的。
這時種建中暗暗稱讚一番明遠的急智,用嗔怪的口氣對明遠說:“小遠,你早說這東西這麼危險嘛!早知如此,師兄不會離開你半步——”
他不顧自己灰頭土臉,卻伸手去清理明遠頭發上和肩上的灰塵,滿臉寵溺,令耶律浚更加相信自己剛才的猜測。
這件事應該是明遠的家事,種建中看起來像是來幫忙的。
這時明遠也親熱地一挽種建中的胳膊,說:“你我都成這副模樣了,師兄,趕緊去清理一番吧!”
他說完便轉向耶律浚,補充了一句:“蕭浚兄,你要不要一起來?”
耶律浚:……?
明遠:越是表現得毫無芥蒂,大大方方,對方越會相信自己是毫無保留,無可隱藏。
最終耶律浚卻不過情麵,帶著自己麾下幾名斡魯朵,一起去了山陽鎮上的一家香水行。當然,這家香水行已經被開封府派來的便衣弓手臨時接管。山陽鎮百姓,竟沒有一個有機會見到耶律浚的真容。
於是,幾名佩刀的斡魯朵凶神惡煞地守衛在香水行的大浴池跟前,而種明兩人則與耶律浚一起在浴池中將一身一臉的灰土儘數洗去。
在此過程中,明遠看似輕鬆地與種建中和耶律浚說笑。
但他心中有數,嘴上把門兒,確保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會泄露任何與軍器監有關的消息。
至於早先那聲“耶律浚”,明遠抵死都不承認他曾經這樣喊過,隻說是耶律浚聽錯了。
耶律浚也較真,堅持說自己聽見明遠這樣喊自己。
最終明遠想了半天,問:“我會不會是一時情急,把兄台的遼語名字和漢名喊在一起了?”
耶律浚的小名叫“耶魯斡”,而他編造的大名叫“蕭浚”。明遠揉吧揉吧就成了“耶律浚”。
耶律浚瞪眼想了半天,也覺得確實有這可能性。
一時三人都徹底清潔了一番,換上乾淨的衣物。
經過這樣一番“坦誠相見”之後,耶律浚與明遠的關係似乎又親近了幾分。而種建中與耶律浚之間的緊張關係也稍許和緩。
“蕭浚兄,明日是佛誕節,我帶你在汴京城中幾處大佛寺好好逛一逛,如何?”
遼人崇佛,明遠知道這一點,才故意相邀。
而耶律浚無可推辭,隻得應了。
四月初八這日,汴京城中十大禪院都有浴佛齋會。明遠便帶著耶律浚在汴京城中逛了一天,晚上先去了長慶樓品嘗美味,而後又去了瓦子看了新式雜劇。耶律浚完全沒看過新式雜劇,有些用漢話唱的唱詞他聽不懂,全靠明遠為他一一講解。
這一日,耶律浚儘興而歸,並不記得與明遠作彆時自己究竟說了什麼。
四月初九日一早,耶律浚一出都亭驛大門,迎麵就是一張漂亮的笑臉。
“蕭浚兄,早啊!”明遠笑眯眯地向蕭浚打招呼,“今日我們去金明池與瓊林苑踏春!”
耶律浚:……!
他點頭同意了這種安排的嗎?
明遠卻笑嘻嘻地拉他上馬:“快去吧,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明日就是同天節!”
他以此為由,將耶律浚帶去汴京城西郊的幾處名勝,遊覽一番,回城之後又去逛了書肆,然後又是正店、瓦子……
耶律浚覺得目不暇接的同時,山陽鎮那裡,種建中與吳堅又帶人做了幾次實驗,確認火棉是個好東西。他們吃一塹長一智,在火棉的劑量上有所控製,再未發生任何潛在的安全事故。
吳堅忙著記錄整個實驗的方法、過程、結果……藥物的調配、配比、各項安全措施等等。
種建中看著吳堅將所有的文件整理妥當,鎖入一枚特製的“保險櫃”中之後,才回城,將遭遇遼使之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曾孝寬。
曾孝寬聽聞也不敢怠慢,匆匆趕去王安石府上,將此事通知王安石父子。
種建中望著上司的背影,突然有種感覺——往後軍器監的“火器”項目,可能不能再放在汴京附近了。
*
四月初十是官家趙頊的生日,也就是“同天節”。
這日照例是大朝會,朝會上各國使臣拜賀官家生辰。
上前為趙頊賀壽的遼使,還是元日大朝會時的那兩位,也就是說,遼使根本就沒有返回大遼上京,而是在這裡盤桓了三個多月。
這事整個宋廷都心知肚明,但是朝會上無人提及,畢竟泱泱大國,不能少了這點肚量。
隻是朝會一散,鴻臚寺的官員已經來送遼使出京。
耶律浚與蕭阿魯帶對視一眼,都知道今次是不得不走了。
正午之後,遼使一行,緩緩出了汴京城。
道邊,耶律浚看見了一張秀逸脫俗的麵龐,正在往北方去的官道旁邊等著他。
“遠之兄?”
耶律浚雖然在汴京待了三個多月,但不管走到哪裡,都被人施以注目禮,還能時不時聽見“遼狗”一類的稱呼。這種情況,在耶律浚改換為漢家衣冠之後才有所好轉。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離開時,竟然會有人在道邊相送。
“蕭浚兄!這是小弟送你的!”
明遠一揮手,身邊的廝兒已經抬上來一大堆禮物。
“這是玻璃器,這是香料,這是絹匹,這是文房四寶……”
明遠在介紹之餘,不忘悄悄提醒:“蕭浚兄回國之後,千萬莫忘了小弟提過的那……互市之事。”
其實明遠哪裡是專門來送禮,想要與遼人互市?
他隻是想讓耶律浚放下戒心,以為山陽鎮隻是他一個商人在操持此事。
按說,隻要在一兩年內能夠蒙蔽得了耶律浚,在那之後耶律浚說的話,也就不會再有人聽了。
耶律浚滿麵笑容,收下了明遠所贈的禮物,直到車馬遠去,他還在回身,衝明遠揮手作彆。
但轉過臉去,耶律浚望著回歸大遼的道路,心中在想:明遠這些小伎倆又怎麼能騙得過他?
他事後回想山陽鎮附近的那一幕,那聲令人聞之膽寒的巨響——
據傳南禦苑也傳出過巨響聲,明遠就算是家中采礦,又怎麼可能采到南禦苑去?
隻是……
耶律浚不得不承認,這個南朝少年身上自有一種魅力,令他覺得是可靠的,可以信任、甚至是依賴的。
此次出使,耶律浚對南朝的印象又深了幾分。隻是他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像這樣掩姓埋名,偷偷出使南朝了。
但願他在山陽鎮遭遇的那件,真的不是宋人正在研究的新武器。否則……
耶律浚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兀自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