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中,我們先住一陣子客棧,待將這城裡的情形都大致熟悉之後,再考慮你說的那些也不遲。”
“好——”
史尚似乎是終於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明遠卻又補了一句:“史尚,多謝你肯陪我南來。”
一直跟慣了他的向華隨種建中西去,如今身邊最熟悉明遠習慣心性的,就隻剩史尚一個了。
誰知史尚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眼中發亮,道:“小人則感謝郎君帶小人來見識這大千世界。”
明遠與史尚頓時相視一笑。
他們一行人隨著南來北往的車輛,從錢塘門進入城中。
蘇軾是杭州通判,抵達杭州城中之後,需要與上一任交接,然後才能在官中宅邸裡安頓下來。
在此之前大家就一起住在驛館裡。
一到地方,史尚自去招呼卸下明遠的隨身物品,結算車馬錢之類。
明遠有些百無聊賴。正巧天氣悶熱,他身上的衣物雖然薄而透氣,這一番折騰,渾身也出了不少汗。
於是他向驛館中的驛吏請教,哪裡有洗澡的澡堂。
見識過明遠“大方”的驛吏便殷勤詢問:“您是要洗澡嗎?這就叫人給您燒熱水去。”
明遠卻笑著搖手,道:“就是好奇,想看看杭州城中的‘香水行’。”
驛吏提醒明遠:“我們這裡不叫‘香水行’,您就問‘澡堂子’就行。②”
他指點了一家據說是較為乾淨的,隨口提醒:“小郎君從汴京來,許是會不習慣。”
明遠卻沒把這話聽進去。
他還兀自沉浸在對汴京城香水行的美好回憶裡:熱氣氤氳的浴室,細致周到的夥計……最要緊的是他和種建中的一些回憶:正是香水行,讓種師兄見識到了明遠的“消費觀”,了解到他那“明氏揮霍”也是讓他人過得更好的一種方法。
於是明遠隻管問清了路徑,自己慢慢溜達過去。
招牌確實與汴京城中的不一樣,就是“浴室”,門上並未掛壺,而且看起來也缺少汴京城中香水行裡的蒸騰熱氣。
明遠沒想到那麼多,進去先付了浴資,十文錢洗一次,另外可以請搓澡小哥幫忙搓背,價格也是十文。
明遠按照一向的習慣,直接付了二十文,然後寬衣,隻裹了一條“浴巾”,便進了浴室。
在這炎熱的天氣中,明遠忽然有種在本時空裡進入公共遊泳池的感覺。
“客官您到這裡來。”
一位搓澡小哥大聲招呼,隨手從身邊一個盛著清水的大缸裡舀了一竹筒水,朝明遠身上潑過來。
明遠猝不及防,險些當場躍起。
潑在他身上的,竟然是涼水。
至此明遠才徹底清醒,想起了驛吏的話:“從汴京來,許是會不習慣。”
這個“不習慣”,就在於汴京澡堂裡是熱水,杭州的澡堂裡是“涼水”。
怪不得南方好多地方管洗澡叫“衝涼”,那可是一點都不假,貨真價實的“衝涼”。
明遠強忍著裹上衣服就衝出去的衝動,就當是遊泳之前要熱身,讓這搓澡小哥又給自己澆了兩桶涼水,讓身體慢慢習慣了,再在一張長條竹凳上躺下,任由那小哥搓背。
他與這搓澡小哥聊了一會兒天,慢慢聊到這洗熱水澡的事上。
搓澡小哥撓撓耳後,想了想道:“城裡那麼多家澡堂。沒聽說過哪家是洗熱水浴的。”
明遠心裡哀嚎一聲。
當然他也覺得洗冷水浴挺健康的,在夏天沒什麼不好。
可是他習慣了洗熱水澡,一時改不過來啊!
誰知這搓澡小哥突然想起什麼來,道:“客官,您要是真的想洗個熱騰騰的澡,可以沿著這條街,向東行半裡,那裡有一家可以,見那往外冒熱氣的就行。”
“不過,您多半也洗不習慣。”
搓澡小哥隨口點評。
明遠:看來在杭州,大家的“習慣”都挺涇渭分明。
少時明遠洗完,換上潔淨的衣衫出門。雖然他明知自己周身的風塵仆仆已被清水濯儘,但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好像還沒洗過澡一樣。
沒辦法,這就是“習慣”的力量——明遠心想。
於是他按照那搓澡小哥所指點的,向東行了半裡,找到那家往外冒著熱氣的“澡堂”。
這熱氣蒸騰的,大熱天裡看著也覺得挺熱。
但明遠心中實在是懷念汴京的“香水行”,即便是覺得有點熱,也硬著頭皮進去了。
他寬去衣物,交給浴室保管,隨即用一條長浴巾圍在腰間,往夥計指點的“浴室”裡走去。
他發現,越走越是水汽蒸騰。這裡的氣溫很高,他就像是在蒸桑拿一樣,在“澡堂子”剛剛洗乾淨的白淨皮膚很快又沁出汗水。
浴室裡彌漫著一片白霧,幾乎讓他看不清裡麵的人和陳設。
這裡的氣味也頗為奇特,可能是因為氣溫的緣故,這味道並不能算是清新。
突然,一句不知是什麼語言的長篇“外語”在霧氣深處響起,嘰裡咕嚕。
這邊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用類似的語言嘰裡咕嚕地回了幾句。
就是這麼片刻的功夫,明遠確定:他聽到的絕對是外語。
至此他也恍然大悟:
難怪杭州浴室裡的搓澡小哥斷定他也無法習慣。
這也不是什麼“香水行”——
這根本就是一間土耳其蒸汽浴室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