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得不錯。
達伊爾在杭州生活了三年多,夏塞裡奧則已有七年。
明遠:難怪夏塞裡奧的漢話更流利一些,也不會給他輕易“改姓”。
但生意卻是達伊爾做得更大一點。他經營著一間專門“收留”海外客商的小客棧,和一間用作轉口貿易的商行,做著真金白銀的買賣。
夏塞裡奧則更像是一個“中間商”,來往於遠道而來的海商和本地商行之間,撮合生意,可以算是個涉外業務的“經紀”,與史尚是同行。
明遠在達伊爾的小店裡轉了轉,見擺著的樣品都是豪奢之物,有從孟加拉來的犀角、印度和非洲來的象牙、珊瑚、珍珠、水晶、沉香和檀香一類的珍稀香料,以及各種帶有異域風情的調味料:丁香、豆蔻與胡椒……
他統統都不感興趣。
明遠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價值頗高的奢侈品。這些東西從海外千裡迢迢地運來,海路艱險、波濤難測,運氣不好便會葬身魚腹。再加上上岸時經過市舶司,會被抽兩成的商稅。這些東西隻要能出現在杭州的商鋪裡,就價值萬金。
他如果隻是一個需要隨手揮霍,花掉千萬億萬家貲的紈絝子弟,他大可以馬上出手,把達伊爾的這間店鋪都買下來。
但是明遠的心態已經不同。
他並不認為進口奢侈品對大宋的經濟有任何好處——那些隻是滿足了一小部分富人的獵奇與貪圖享樂而已。
如果要與海外人士貿易,他必然要好好考慮進口和出口什麼樣的物品才是對大宋最有利的。
於是他氣定神閒,眼光在達伊爾這間小店裡慢慢掃過。
達伊爾轉頭看了夏塞裡奧一眼,兩人眼裡都流露出些許失望——這個小郎君衣著精致,做派優雅,與他們交往又落落大方,很明顯是一個家境優越,手頭有錢的人。
他看向那些足以令海商自傲的物品,既不驚訝,也不好奇,看起來就像是早就見慣了這些物品。
——果然是個豪富無比、眼光極高的小郎君啊!
這令兩個歪果仁同時感到挫敗。
誰知就在此刻,明遠眼前一亮。
他看見貨架的最上層,擺放著一把精鋼打造的腰刀,佩有銀光閃閃的環狀手柄,刀刃上則是層層疊疊的道道紋理,令人見之便想起風乍起時水麵上漾起的一波春水。
這種紋理讓明遠想起了曆史上有名的一種金屬製品。
“這是……”
達伊爾趕緊將那柄腰刀取下來,雙手托著,遞至明遠麵前,連忙提醒:“蕭郎君,這把刀……可快!……疼!”
他不知道該怎麼警示明遠,憋了半天隻說出一個“疼”字。
明遠自認是個武器方麵的外行,可不打算自己冒冒失失就去試這把刀,當下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塊絲質的手巾,懸在達伊爾手中的刀刃上方,然後輕輕鬆手。
那幅手巾質地輕盈,輕輕晃動著從上空飄落,在觸碰刀刃的一刹那,無聲無息地分成兩半,落於地麵。
“好刀!”
明遠大聲讚道。
達伊爾卻表情嚴肅,搖著頭對明遠說:“蕭郎君,這可不是倭……倭刀……”
倭刀就是日本刀。近些年來日本與中華進行貿易,日本刀的銷量很好;相反在西方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馬士革鋼刀常常被認作是日本刀的仿品。
“知道,看這紋路,應當是大馬士革鋼。”
達伊爾睜圓雙眼,上上下下地再次打量明遠,那表情仿佛在說:不會吧,您連這也知道?
明遠淡然一笑,問:“多少錢?”
達伊爾試探著問:“150貫?”
在汴京,明遠看見過類似品相的物品,知道大概價格。聞言搖了搖頭。
達伊爾頓時急了。
“100……貫,蕭郎君,這是底價……不能,不能再便宜……”
“不然……刀鞘……沒了……”
他的漢話還不能算是太流利,但顯然見識過中國人砍價時見麵砍一半的架勢。此刻估計心中在深悔,要不是剛才看明遠一副很懂行的樣子,不敢開價開得太高,就該直接開200貫的。
如果低於100貫,他這把刀賣得就是血本無歸,而那枚嵌著寶石,花裡胡哨的刀鞘,就真的不能再賣給明遠了。
“200貫!連同刀鞘。”
明遠說了自己給的價格,“再替我打造一隻適合盛放這把刀的木匣子。我要送人。”
明遠自己不會舞刀舞劍的,但是看這把刀鋒利,就想送給種建中。但又想到賀鑄如今正在軍器監中領導研發精鋼鑄造兵器之術,他便想先把這把刀送到汴京,讓賀鑄的人先研究一下,看看對他們的鑄造之術有沒有啟發。
當然,他這個還價的方式也非常“明遠”,讓兩個歪果仁受驚不小,大惑不解地又向明遠確認了一遍價格。
這時,小小的店鋪門口,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我們明郎君最是個公道而實在的人。他看準的東西,給出的價格,定然是覺得物有所值,而不會讓賣家吃虧的。”
明遠偏過頭,對從門外進來的史尚笑笑,表示接受了這份恭維。
達伊爾已經大喜過望。他這柄刀連同刀鞘的成本就在100貫左右,另外再做一個匣子,哪怕做得再精美也不過再加上區區幾貫而已。
這一筆,好像賺大了。
達伊爾正忙忙碌碌地將那柄大馬士革鋼刀包起來的時候,明遠又在店內發現了什麼——
他抱著一本手抄在深色紙張上的書冊,激動得雙手微微發顫。
夏塞裡奧好奇地湊過去,待看清了書頁的封麵,他好奇地問:“明兄,您難道也認得大食的文字?”
明遠搖搖頭:“不認得。”
“但認得上麵的圖形——”
深色的紙張上用帶著銅鏽顏色的墨水繪製著各種圖形。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應該是歐幾裡得的《幾何原本》。”
“《幾何原本》?”
夏塞裡奧似乎對這個譯名不太確定,在明遠對他說了幾聲“歐幾裡得”之後,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