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這裡商量的時候,史尚已經去了一趟杭州城內的“金銀鈔引鋪”,取來了明遠需要支付的所有錢鈔:200貫換一把大馬士革鋼鑄的腰刀,1600貫換八本薄薄的手抄本書冊。
所有的錢都換成了足額的黃金,史尚甚至隨身帶著戥子,當麵稱給達伊爾看。
達伊爾對明遠這說到做到的做派非常滿意,但看見史尚拿來的是黃金,不由還是有一點點遺憾。
明遠頓時笑道:“彆遺憾,就算是給你銅錢,你們也無法將銅錢帶出去。再說,杭州城裡兌換錢幣那麼方便,你還愁換不到銅錢嗎?”
明遠說的,是大宋的“銅禁”,也就是不允許將銅錢帶至海外。
主要原因是大宋的銅錢太過精美,經久耐用,即使在海外也很受歡迎。大食的商船南下經過交趾、真臘、占城、三佛齊……銅錢在那裡都很受歡迎。因此隻要一出海,宋鑄銅錢便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明遠這麼一說,達伊爾頓時也釋然了,他伸手在額頭上摸了一下,然後躬身彎腰,向明遠行禮致意,說:“明蕭郎君,看來你真是一個熟悉海事的……有錢人!我想邀請您明天去杭州市舶司,參觀……大食來的商船……”
這正合明遠的心意。
他衝達伊爾微笑頷首,並且約好了第二天見麵的時間。
晚間見了蘇軾與種師中。
蘇軾抵達杭州,自然是先去拜見了杭州太守沈立,自有一番應酬。
但蘇軾也沒忘了帶種師中去拜見杭州學官,種師中從此可以入府學讀書。
“隻是我觀端孺之才學,便不在府學中讀書,也沒什麼問題。”
蘇軾拈著胡須笑吟吟地說,沒忘了與種小朋友偷偷使個眼色。
種師中便眼巴巴地望著明遠。
三個呼吸之後,明遠投降了:“好好好,端孺明日隨我去城外市舶司看看去。”
“市舶司?”
蘇軾與種師中同時問。
於是明遠給他們講了今日的經曆,並且展示了200貫的大馬士革鋼腰刀和1600貫的幾本“外語”手抄本。
蘇軾望著那“1600貫”默默無語,應當是再一次被明遠的“鈔能力”所震撼。
待到明遠講起黑衣大食和百年翻譯運動,蘇軾才來了興致,將那幾本抄本翻了又翻,好奇地問明遠:“遠之是如何聽說這些的?”
明遠卻早已準備好了說辭:“家父就喜歡這個,此前來信也提過,他來杭州,一來為了生意上的事,二來也為了尋訪古籍,也包括彆國曆史上的重要典籍。”
至此,他完全立穩了自己四處尋訪古籍善本的“人設”。
以前在大相國寺尋訪古籍的“光輝事跡”,如今也從旁為他添了佐證。
而蘇軾是個傳統的士大夫,從未想過他國曆史上也如中華一般,會有重要的典籍流傳。此刻翻著翻著,雖然看不懂,但是看著書頁上洋洋灑灑的全是根本看不懂的文字,又附有很多繪製複雜的圖形,不知為何便肅然起敬,道:“原來如此!”
他瞥瞥明遠,見這少年郎如此熱心,頓時想起那天在平山堂上發生的事。
蘇軾頓時意識到了什麼,拈著胡子問明遠:
“遠之,不知有否可能將這古籍再翻譯成中華文字?”
“當然——”
明遠下一步就要安排這個。他和懂大食文字,漢語水平也較高的夏塞裡奧商量好了,會配給夏塞裡奧一名有數算背景的抄寫官。兩人合作,看能否先把《幾何原本》已經得來的幾卷翻譯出來。
“子瞻公,能否將這兩人暫時掛職掛在府學裡?”
“府學?”
蘇軾險些將自己的胡子當場拈斷兩根。
“是!”
明遠嬉皮笑臉地相求。
“一切開銷都可以包在小弟身上,但是能不能讓他們與‘府學’能扯上些乾係?”
明遠當然知道自己有一點為難蘇軾——
因為要翻譯的可不止眼前這幾本手抄小冊子,後麵還有一堆重要典籍呢。
如果能把這項翻譯工作掛在府學名下,將來頒布成果的時候,也能師出有名。
隻見蘇軾凝神思考了片刻,再瞅瞅那本寫滿繁複文字的抄本,眼光轉過來,在明遠麵上認真地轉了兩轉。
隻見他點頭答應:“好,明日我幫你去問問本地學官。”
*
第二天,達伊爾守信,來明遠所住的驛館,接上明遠和種師中、史尚三人,一起前往杭州港。
誰知他們一行人卻先上了一條小型帆船。
船上的船工扯動深色帆布製成的風帆,看準風向,船便搖搖晃晃地離開岸邊,向更廣闊的水域駛去。
達伊爾用生硬的漢語向眾人介紹:“杭州城附近……水淺,大船進不來。所以……走一段……水路,大船在外麵。”
明遠料想是因為杭州城附近淺灘眾多,大型海船駛近會有擱淺的風險,因此泊在比較遠的深水區。
他和種、史三人都沒有料到這個。
史尚在上次渡長江時坐過船,但是還從來沒有行駛在靠近外海、風浪劇烈的錢塘水麵上。因此他緊張得要命,恨不得找來一根繩索,把自己捆在船板上——真要捆了,估計又會怕這船若是沉了,會把自己一起帶下去。
而種師中一臉鎮定,手扶桅杆,伴著獵獵的江風向船頭眺望。
隻有明遠注意到他摳著桅杆的手上指節發白。
至於明遠……
達伊爾稱讚他:“蕭郎君,你好像一點都……不怕海……”
明遠微笑,在心裡悄悄地回應:以前開過遊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