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他少年人的清澈微笑太引人矚目,沒過多久,蘇頌便轉過臉來,望著明遠:“遠之有什麼想要問老夫的嗎?”
“我想請教的是——”
明遠恭恭敬敬地提問,對麵的絕對是一位科技大佬,而且按照他的人生軌跡,在政治上要比沈括成功不少。
於是明遠做足了姿態,才問:“您知道擒縱裝置嗎?”
蘇頌很明顯地一怔,轉頭望向蘇軾:“子瞻沒提過這少年郎長於數算與機械啊!竟然連擒縱機括都知道?”
蘇軾拈著胡子嗬嗬地笑著。
而明遠汗顏:他也確實不擅長數算機械的,隻是小時候愛玩,曾經拆過自家老爹價值幾十萬的機械表,後來又都給裝了回去,而且還沒被打。
“子容公謬讚了,小可並不長於數算與機械,隻是聽聞,很想見一見這擒縱機括的圖紙……不知子容公可願指點一二。”
蘇頌拈須哈哈一笑,道:“沒什麼值得藏著掖著的。”
他當即叫過一名伴當,讓將他隨身帶著的書稿取來。
等取來時,明遠見那些是時人常用的手稿,大約是一尺見方的大張字紙,厚厚的一大疊,用細繩紮起,卷成一卷。
蘇頌將其展開,明遠之間最上麵那一張上無甚字跡,隻寫著四個大字:“儀象法要”。
明遠完全驚呆了。
“這……這是……蘇子容公已經在著手籌備水運儀象台了嗎?”
他對此有印象,但是完全不知道蘇頌在熙寧年間就已經開始在策劃他一生中最偉大的科學成就。
“水運儀象台?”
坐在明遠一旁的秦觀與種師中完全呆住了,根本不知道明遠在說什麼
蘇頌卻佯裝發怒般地拽了拽自己的胡子,板著臉道:“連老夫要製水運儀象台的事都已知曉?這難道還不長於數算機械?”
他轉臉看著蘇軾,忍住笑意道:“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子瞻要說此子‘有些特彆’了。”
蘇軾在一旁得意地衝明遠眨眼睛。
明遠頓時腦後出汗,真想知道蘇軾到底是怎樣在蘇頌麵前介紹自己的。
但好在這隻是一個小插曲。
蘇頌很快就爽快地將自己的手稿翻了翻,找到了一張專門繪製零件的圖紙,看看這張手稿已經標記過順序,便將其抽出來,遞到明遠手裡。
明遠一瞧:界畫。
這是一種界尺引線的作畫方法,極其工整地將擒縱機構的形態與細節都畫出來了,旁邊還附注了比例尺——這甚至已經超出了界畫範疇,和後世的工業製圖相當接近。
這意味著工匠們隻要得到這張圖紙,按照比例尺放大或者縮小,就可以將這一組擒縱機構製出來。
明遠望著這張圖紙,心中迅速措辭,在想,怎樣才能請蘇頌允許他將這張圖紙描畫一張。
蘇頌卻問他:“遠之,請問,你因何問起這件機械,是也想像老夫一樣,研製出一架儀象台嗎?”
明遠搖搖頭,誠實地回答:“不,晚生想要製作機械時鐘。”
蘇頌與蘇軾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蘇軾還好,蘇頌是真的非常吃驚。
閤子裡一時很安靜,秦、種兩人完全插不上話。而蘇頌卻隻拈著頦下的胡須,盯著明遠,似乎很想了解,明遠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
片刻過後,蘇頌開口。
“水運儀象台,是必須稟明天子之後,才能著手製造的……”
儀象台,說白了是一件天文觀測用具渾象,上層是觀測天梯的渾儀,中層是演示天象的渾象,而下層是令渾象、渾儀一起隨天體運動而運動的機械裝置,同時也是報時鐘。
隻因為涉及“天象”,便必須奏報天子——這也是為什麼杭州府學沒有單獨開辦一個“天文社”,而是將“天文社”也並在“航海社”裡。
“天象”是一種隻有皇家掌握的知識。
因此,明遠老實地回答:“小可不想做一件宏大而多用的儀象台,隻想做一枚小小的報時器,並且能讓它步入千家萬戶,為百姓所用。”
蘇頌與蘇軾聽見,都很驚異。
蘇頌見到明遠在身前比劃了一個小小的尺許見方的樣子——要知道,他在那《儀象法要》中設計的儀象台,可是數丈高,像一座樓房一般巨大的巨型儀器。這件設計中的儀器甚至有九塊活動的屋板,可以隨使用而打開閉合,以避免雨雪等天氣對整座儀象台的侵蝕。
然而明遠卻想著,將這儀象台中的一部分,縮減成為數寸見方的一座小匣子。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老夫所設想的儀象台乃是用水力驅動,遠之既然想要做一台小小的報時器,那又要用什麼來驅動呢?”
明遠便去摸他腰間佩戴著的荷包,從裡麵取出一枚小小的物件。
蘇頌細看,才發現竟是一團緊緊卷在一起的銅條,卷緊時這些銅條緊密地團成一枚扁平的金黃色圓柱,但明遠隻要手一鬆,那圈銅條便“騰”的一聲散開,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所操縱。
這種力量,或許確實是可以用來驅動擒縱裝置的。
蘇頌想了又想,一時竟無法確定明遠的設想能不能成功。
“但是,你要辦成此事,有一個重要的先決條件——”
蘇頌繼續拈著胡子望著明遠,很直白也很實際地問眼前這少年:
“你有錢嗎?”
“噗——”
剛才蘇頌還未開口之際,蘇軾剛好喝了一口飲子。誰料蘇頌竟然問了這樣一句,害得蘇軾將剛剛飲入口中的飲子全給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