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想來想去,也沒能想出對付蔡京的辦法。
但是想起去年蔡京在豐樂樓受了那麼大的折辱,這人也是有些傲性的,估計不會主動來撩撥他,而是會等他自己上門“認錯”,所以明遠暫時應該沒有什麼迫在眉睫的危險。
明遠一到杭州城,便立即命一名長隨去安排,整治了幾桌酒席,兩腔羊,幾簍螃蟹,十幾筐柑橘,並一些尋常日用的米麵油之類,給錢塘尉的治所送去。
這些都是惠而不費的東西,想必蔡京拉不下臉麵,和自己的屬下爭搶。
錢塘觀潮的事隻能先這樣對付過去——而明遠對蔡京的態度始終是:辟易遠避,躲得越遠越好。
明遠回到鳳凰山腳下自家院落時,已經是申時三刻了。
史尚正在明家待客的花廳裡,仰著臉望著牆上掛著的一枚“自鳴鐘”出神,見到明遠進來,才笑著起身相迎,說:“戴朋興今日來過了。”
“他聽說您前去觀潮,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所以留下話說,明日如果您方便,請移步‘海事茶館’一敘。”
“聽起來是重要的事。”
明遠想了想,他確實囑咐過戴朋興,如果得到了某些貨物的切實消息,一定要儘快通知自己。
這些“貨物”包括來自黑衣大食的各種譯本,也有些來自中國南方的特彆出產。
史尚頓時露出笑容:“是,是一件在汴京流行過的貨品。”
在汴京流行過的?
明遠茫然了片刻,想起今日遇見過的蔡京,頓時猜到了史尚打的“啞謎”,雙眼一亮,笑道:“好,戴朋興這消息送來的正是時候。”
“史尚,明日你陪我去‘海事茶館’。”
*
誰知第二天和第三天,明遠都沒能成行。
他因為觀潮時被潑了一身的潮水,感了些風寒,自覺有些昏沉與發熱,隻能讓史尚送信給戴朋興,向他說聲抱歉。
到第三日晚上,明遠才發了一身透汗,自覺全都好了。待到第四日清晨,他便起了個大早,決定履約,前往海事茶館。
杭州城郊寺院林立,每日清晨四更時分,寺院中便有鐘聲響起。僧人頭陀們還會手持竹板或是木魚,敲打著行於大街小巷,長聲播報天氣,晴則報“天氣晴明”,陰則報“天色晦陰”,下雨則直接報“雨”。
明遠住在鳳凰山腳下,自他搬來之後,附近二裡之外的寺院僧人便也會拐到這裡,敲起木魚報曉,抵達的時間正好是五更。
這對明遠來說雖然沒有多少實際用處,但至少增添了一份儀式感,且令他輕易睡不成懶覺。
這日五更,明遠已經穿戴整齊,等待史尚到來,兩人並轡,一起前往海事茶館。
史尚沒忘了關心明遠:“郎君,您的身體……”
明遠此刻正裹著一件厚實的外袍,聞言“阿嚏”打了一個噴嚏,然後用手絹擼了擼鼻子,才瓦聲瓦氣地笑道:“沒事,都好了,悶在家裡才會生病。”
他原本還想借病多躲兩日,避免出門遇上蔡京。但總這麼悶著,估計會把自己當真憋出毛病來,倒不如出來走動,到茶館裡辦些大事來得好。
到茶館時,時間還早,茶館還未到開業的時候。
但是戴朋興夫妻和明遠專門雇來的廚子已經早已在忙碌了,後廚的煙囪中已升起嫋嫋的炊煙。
隻聽身後大車車軸“吱呀吱呀”響著,明遠回身一看,見車上是盛放著數個巨大的木桶——原來是鳳凰山上汲來的清泉水送到了。
這“海事茶館”的重心雖然在“海事”而不在“茶館”上,但是屬於“茶館”的本分卻是樣樣都能做到。
沏茶與烹飪用的水都是來自鳳凰山的清泉,大約是內含礦物質的緣故,沏出的茶格外香醇,實在不比虎跑的水差多少。
後廚那邊也已經開始準備茶館的各色茶點。明遠特地雇來的那名擅做主食的廚子,已經開始蒸饅頭與炊餅。
而戴朋興的渾家則在做一種叫做“丁香餛飩”的麵食,在明遠看來,已經很有後世“柴爿餛飩”或者是“小餛飩”的風貌,是一個個包著肉餡的薄皮餛飩,煮熟後撈出來,盛在羊骨熬的高湯裡。
那小餛飩的薄皮宛若縐紗,在清澈的湯水中悠悠地擺動,宛若一朵清晨初放的花朵。
大約因為這個,這道點心才得名了“丁香餛飩”。
明遠吃到了茶館今日供應的頭一碗餛飩,吃得很開心,甚至連僅有的一點點鼻塞都好全了——他意外發現,自己用作信息交流目的而開的茶館,似乎也能誤打誤撞成為美食聖地。
當他熱乎乎地喝完了餛飩湯,海事茶館中安放的那枚“自鳴鐘”時針指向上午九點,並且開始報時。
報時的聲音也不甚響,隻是一柄銅槌敲擊空心銅管的笨拙聲音:“篤”、“篤”、“篤”……
但很清晰——明遠清清楚楚地聽它響了九下。
戴朋興出去,將茶館的門板一扇一扇地放下來,再去將四麵的窗戶都打開。再去在茶館中顯眼的位置放上一疊今日剛出的《杭州日報》與前日出版的《海事新聞》。
沒過多久,就有海商們結伴進來,多半先叫上一壺茶,一份饅頭或是餛飩之類的點心,先墊墊肚子。
隨後他們要麼去取一份《杭州日報》或是《海事新聞》慢慢地看著,或者等待機會,要與茶館掌櫃戴朋興攀談。
戴朋興在這裡是個大忙人。
在整個“海事茶館”中,數他掌握的消息最多,有不少海商都曾拜托戴朋興打聽消息,現在是來問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