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尚伏在福船半人高的船舷之後,頭頂響過嗖嗖的破空聲。
竹子製的箭矢從頭頂越過,釘在史尚身後的桅杆上。鋒銳的銅製箭簇深深釘入木柱,很難想象血肉之軀如何能夠抵擋這樣的攻擊。
史尚看看周圍,不少水手像他一樣,縮在船舷後暫避鋒芒。但也有人正在向福船的主桅杆靠近,試圖幫助船長操控船帆,調整~風帆的方向。
這條船的船長是個在海上跑船多年的老把式,泉州人,很和善。剛開始時史尚根本並不懂他濃重的福建口音,但現在,史尚已經完全能聽懂了——
老船長在大喊:“小崽們,任由海寇登船,整條船上的人全都是個死——”
史尚整日聽這些水手們閒聊,聽他們說起過海寇。說這些海寇全都是心狠手辣、殺人越貨的惡魔。他們但凡登上一條船,便將船上的貨主和船員水手全部殺掉,一個不留。貨物則占為己有,駛近其它港口,自有人會替他們銷贓。
銷贓之後,海寇便棄了大船,任其在海上漂流。運氣好的船東,還能遇上船隻漂回岸邊的那一天,還有機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運氣不好的,那船隻便是永遠失蹤了一般,十天半月,三年五載……那些船上水手的親人們還在岸邊日盼夜盼,心心念念地等待著他們的歸來,卻哪知他們早已成了海上的一縷遊魂。
被這可怕的前景所刺激,立即有三四名年輕水手衝到主桅杆旁,幫助船長打開手腕粗細的纜繩打成的巨大繩結,開始調整主帆的方向,以期待海上鼓蕩著的獵獵海風幫助他們甩掉那些如附骨之疽般貼上來的海寇小船。
“好樣的——”
老船長似是一陣欣慰。
“噗——”
船長的聲音突然從中斷絕,他胸口插著一枚長長的竹箭,仰麵便倒在甲板上。
史尚大駭之下,探頭向船舷外看了一眼,隻見有三條小船,船上風帆鼓得滿滿的,船上還有海寇在奮力劃槳,因此小船的船速比他們這條福船要快很多,迅速圍過來,貼近福船這一側的船舷。
又是“嗖嗖”幾聲,這次過來的不是箭矢,而是係著長繩的鐵爪,這些鐵爪一扔上來,便牢牢地勾住船舷,尖銳的鐵鉤直嵌入船舷堅硬的木板中。
一枚鐵爪正落在史尚身邊,史尚仰頭,試圖徒手將那鐵爪從船舷中摳出來,試了試,那鐵爪竟紋絲不動。
他定了定神,從腰間抽出一把明遠送給他防身的鋒銳匕首,猛地站起身,將身體探出船舷,試圖用匕首將鐵爪上牽著的繩索割斷。
就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間,一枚竹矢射到,“叮”的一聲,史尚再也拿不穩手中的匕首,那柄匕首便落入下方一丈遠處的海水中。
史尚低頭時,就隻能見到海麵上泛著的白色浮沫。
“哈哈哈——”
史尚聽見海寇的船上傳來一陣笑聲。
他隨即看見有人張弓搭箭,用箭矢指著自己。隨即有人將之攔下,指指史尚俊秀的麵容,臉上露出帶著邪意的笑容。頓時一船的人便都會心地笑了起來。
史尚牙一咬,知道自己如果留在船上,就算是不死,也必然遭到侮辱。
他頗有急智,在這樣危急的時候,心神未亂,頓時想起,明小郎君寫信吩咐他在南方挑選貨物運上船的時候,曾經特彆囑咐過……
史尚一回頭,見到通往裝貨船艙的艙門就在旁邊。他立即打開艙門,躥了下去。
老船長中箭後被其他水手拖到這邊,他受傷極重,卻還有一口氣在,見到史尚匆匆鑽下船艙,頓時閉目歎息一聲:“躲下去也是沒用的。”
這時的老船長已近完全絕望,喃喃地說道:“這船人若能回去,除非玉皇大帝、阿彌陀佛、觀音大士、媽祖娘娘……一起保佑。”
這麼多神佛聚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們這條船能逃過劫難的機會就也一樣,希望渺茫。
誰知這時史尚又從打開的艙門裡衝了上來,隻見他手中抱了兩個瓷罐,是從廣州港裝船的那一批中的兩枚。
史尚隨手拍開其中一枚瓷罐上的泥封,將裡麵一種無色的液體淋淋漓漓地都倒在與那些鐵爪相連的粗繩上。
此時此刻,已經有好幾名海寇開始借著這粗繩攀爬,最快的一人距離史尚那邊隻餘丈許遠。
這名海寇能感受到有種液體正迅速沿著粗繩流淌,迅速將他手中緊緊抱著的這條纜繩徹底浸透。
但這似乎無法形成任何傷害。
於是這海寇哈哈一笑,吼了一聲什麼,並不是漢語。
史尚卻沒理會這名海寇,他依樣畫葫蘆,向另外兩枚鐵爪上係著的纜繩倒上罐中的液體,然後將那罐子隨手一擲,自己從懷中掏出一枚“自發燭”。
隨著“嚓”的一聲輕響,一團小小的火焰出現在史尚掌中。
他將手中的自發燭向其中一枚粗纜繩上一揚。
奇跡發生了。
那枚長長的粗纜繩上瞬間爬滿了純淨的藍色火焰。
原本已經快要借助纜繩攀上福船的海寇們萬分驚奇,不明白他們麵前怎麼會突然出現火焰的;隨即便是駭然大叫聲傳來,這火焰迅速躥遍海寇的身體,讓他們不得不鬆開手中的纜繩,直接墜入海中。
史尚顧不上得意,他手中的自發燭還沒熄,便繼續去點著了那第二條和第三條纜繩。
原本海寇用來攀上貨船的“繩橋”,現在已經徹底成為三條“火橋”,在海上如同三條熊熊燃燒的赤龍——不僅是海寇們全看呆了,就連福船上的水手也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