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後帳中走出來的,不是彆人,正是魏王耶律乙辛。
此人出身低微,於前幾年皇太叔耶律重元叛亂時脫穎而出,取得了遼主的信任,手中的權柄一點一點增強,到如今,已是權傾朝野。
在耶律乙辛經過時,耶律浚強捺怒意,站在眾仆身後,低下頭,斂去眼神,不敢發出聲音。
耶律乙辛沒有發覺皇後帳外有異樣,他臉上掛著誌得意滿的笑容,道:“給你們兩個時辰收拾,兩個時辰之後,將皇後身邊所有人押往上京審訊。”
耶律浚頓時如同鹵門上被人潑了一瓢冰水,全身上下的血液近乎僵住。
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喊大叫:不能……爾等宵小,有何權力將一國皇後送去受審?
他直接忽視了耶律乙辛口中所說了“皇後身邊人”與“皇後本人”的區彆——畢竟將皇後近侍儘數帶走就等於侮辱皇後本人。
但在這衝動的熱血之外,耶律浚心底還有一絲清明,知道自己與母後恐怕都已卷入了天大的陰謀。
眼見耶律乙辛離開,小侍女蕭京突然扯扯耶律浚的衣袖,帶著他從眾人之後匆匆奔去,順著一條小路繞道皇後大帳的背後,猛地掀開一道隱秘的帳幕,帶著耶律浚衝了進去。
“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到了嗎?”
一個成熟穩重的女子聲音響起。
耶律浚聽見這聲音,知道對母後最為忠心的蕭嬤嬤還留在蕭觀音身邊。
蕭京連聲稱是,趕緊將耶律浚帶至蕭觀音所居的帳室跟前。
蕭嬤嬤卻手一伸攔住了耶律浚。
“殿下,皇後……皇後不讓您進帳,她請您就在這裡答話……”
帳中也傳來蕭觀音虛弱的聲音:“耶魯斡,不要,不要進來……”
都這節骨眼上了,耶律浚那裡還管其他,他猛地撥開嬤嬤的臂膀,直接衝進蕭觀音的帳室。
帳室中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光下蕭觀音的身影容貌映在年輕的太子眼中。
而耶律浚臉色劇變,馬上伸手捂住了嘴,生怕驚恐的叫喊聲隨時從自己口中溢出。
緊接著他雙膝一軟,玉山傾倒,跪在蕭觀音麵前,一手緊緊地捂住嘴,另一條手臂則用儘全力敲打著地麵,似乎要將心中的憤恨用這樣的動作全部宣泄。
而淚水從耶律浚眼中不可抑止地迸出。
在他眼前的,哪裡還是國色天香、儀態萬方的皇後蕭觀音?
昔日的一國皇後,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原本姣好的麵孔已經腫得幾乎讓人認不出,雙眼根本無法睜開,烏黑的秀發散在腦後的地麵上,像是一隻展翅欲飛的烏鴉。
帳中也是一片狼藉,耶律浚當年從南朝帶來,孝敬給母親蕭觀音的那些精美瓷器與玻璃,此刻早已被砸得稀碎,碎片散落一地。
碎片之中,赫然是一枚帶著斑斑血跡的鐵骨朵。
耶律浚的右拳砸在地麵上,正好砸中一枚尖銳的玻璃碎片,頓時鮮血長流。
但此刻耶律浚對手上的痛楚渾然不覺,他伸出鮮血橫流的右手,試圖去輕輕觸碰母親的麵孔——那張秀美而溫柔的麵孔,他從小就看得慣了的。
“阿娘……”
耶律浚心中忽然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多麼希望,眼前這一切隻是小時候做的一場噩夢,自己隻要大聲喊叫,阿娘就回過來,輕聲軟語地將他從噩夢中喚醒。
“阿娘……”
耶律浚涕淚交下,淚水瞬間便爬滿了整張麵孔。
“是誰將您害成這樣?兒子去為你報仇!”
蕭觀音的帳室中非常安靜,侍女們並無一人敢出聲。
耶律浚頓時如墜冰窟。
從侍女們的反應來看,能將皇後打成這樣的,就隻可能是那一人——
遼主,耶律洪基。
縱使是魏王耶律乙辛始終心懷叵測,也絕無可能直接對蕭觀音動手。
不顧十餘年結締之情,悍然對皇後痛下毒手的,隻可能是他的親生父親耶律洪基。
耶律浚咬緊牙關,慢慢湊至蕭觀音耳邊,小聲道:“阿娘……你等著,兒子遲早有一天會為你報這個仇……阿娘……你要活下去啊!”
少年人心情起伏,一時間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母親身邊,放聲大哭。
蕭觀音卻猛地嘗試睜開腫成一條細縫的雙眼,並且伸出手嘗試去觸碰兒子的手臂。
耶律浚趕緊握住皇後的手,將額頭貼在上麵,試圖感受這人間僅存的一絲溫柔。
卻聽蕭觀音嘶聲道:“你走——”
耶律浚身體一僵。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麵,母親提出的,竟會是這樣一個請求。
“隻可惜……”
蕭觀音眼神空洞,聲音卻重新變得溫柔。
“隻可惜太子妃人選未定,我的耶魯斡還未成親。阿娘還來不及看到這世間另有一名溫柔女子好好照顧你……”
耶律浚心中就如被剜了一刀似的,再也顧不上其他,撲至母親身前,將她的身軀緊緊擁在懷中。
“快走!”
蕭觀音卻隻有這一個叮囑:
“耶魯斡,記住,永遠不要回到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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