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耶律浚也沒有改名叫蕭遠山。
明遠說他早先認得一人就叫這名字,運氣不怎麼樣,脾氣也不好,勸耶律浚不要給自己起這個倒黴名字。
於是耶律浚為自己改名叫“蕭揚”,字“平山”,以紀念自己在揚州的平山堂上終於獲得了新生。
而這“蕭揚”是明遠的表親,敘起年齒,明遠比蕭揚還要大了一歲。於是他們兩人表兄弟相稱,蕭揚喊明遠“遠哥”,明遠喊蕭揚“揚哥”。
名義上蕭揚是來投奔明遠,學著做生意的。
說起“做生意”這回事,蕭揚又恨起來:“你當年根本就沒想與我大……那個遼國互市貿易。”
而明遠卻覺得很正常:“做生意就是貨物交換,各得其利的過程。我唯一想要買的就是大遼或者女直的馬匹,你又不肯賣,我還跟你互個什麼市?”
蕭揚頓時咬牙,他恨明遠當時虛情假意,騙著自己不去探索山陽鎮的“真相”,現在卻翻臉不認人。
“揚哥,如果換了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應該會與我一樣的做法。”
明遠笑嘻嘻地望著蕭揚:“而且現在回想舊事又有何意義?咱倆都是表兄弟了。”
蕭揚無語。
但他也心知今時不比往日。明遠是宋境唯一願意且有能力收留他的人。而且明遠也明說了:如今明家的根基在南方,因此會帶他先到南方避一陣,遠離魏王耶律乙辛派來追蹤的間諜與殺手。
因此,就算是氣鼓鼓地暗自埋怨著明遠,就算是動不動就被懟得漲紅臉,蕭揚還是忍下了一時之氣,默默地跟在明遠身邊,做個“投奔”表親的窮親戚。
明遠冷眼旁觀:蕭揚的耐性,可比當年他作為遼國副使來到汴京的時候要好多了。果然境遇能夠大幅地重塑一個人的性格。
以現在蕭揚的個性與能力,想要作為一個普通人,在宋境內活下去,完全是能做到的。
明遠到揚州來,正好有一樁正事:視察他與人聯合共建的高速公路,考察公路管理和貨運行的運營情況。
明遠自然帶上了蕭揚。
當初蕭揚從北方一路逃來揚州,是跟著河北行商的商人馬隊一路先到了汴京。一到汴京,這些馬隊便打散了,不少商人都直接將貨物交給“貨運行”運輸。
蕭揚不知那些“貨運行”是什麼,但他聽說了最大的一家“貨運行”東主姓明,根基在揚州。蕭揚便想到了明遠。他不敢走大路,於是一路穿田越野,走村串鄉,沿路乞討偷竊,什麼都乾過,吃儘苦頭,才來到了揚州。
但蕭揚還從來沒有見識過,汴京至揚州的高速公路。
待他親眼見到這條筆直綿延,寬闊到可供六輛貨車同時行駛的“高速公路”時,蕭揚“嗖”的一聲就從馬背上躍下,將跟隨明遠的兩個長隨嚇了一大跳。
明遠卻不擔心:……蕭揚嘛,馬背上長大的,這點動作對他來說沒有技術難度。
可是這……眼皮子也太淺了點吧!他們這都還沒上高速公路的正路,隻是在通向正路的輔路上而已。
隻見蕭揚伸手輕輕撫摸眼前堅實、平整,完全不透水的瀝青表麵,突然抬頭問明遠:“遠哥……這就是你我當年在山陽鎮見到的那種……你從石炭裡榨出來的油?”
明遠兩名長隨聽見“山陽鎮”這個地名,紛紛肅然起敬,心道:原來這個小哥真是我家郎君的遠方親戚,早年間就來拜訪過郎君的。
而如今,大宋百姓也大多有了些常識,知道用來鋪路的“瀝青”,是從“石炭”裡煉製出來的。所以長隨們對蕭揚的說法毫不懷疑。
明遠含笑點頭之後,蕭揚卻愀然不樂。
“不過區區數年間,你竟帶著人鋪出了這樣的道路,而我……”
大遼除了年複一年的四處圍獵,偶爾彈壓一下依附大遼的小部族之外,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改變或是功績嗎?
明遠也跟著下馬,隨手將馬鞭拋給伴當,笑著招呼:“揚哥,來,把馬匹交給伴當,你我去看看‘長途馬車’去。”
如今這高速公路上不止有跑貨運的貨車,還有“長途公共馬車”,往來於汴京到揚州的各個市鎮之間,專門跑客運。
明遠掏出懷中的金殼懷表看了一眼,道:“還有二十分鐘,會有一班馬車從揚州發車。走,趁現在乘客們還沒上車,不如你我先上車試乘一下?”
蕭揚還沒見過明遠的金科懷表,陡然聽見了“分鐘”這個新奇的說法,完全摸不著頭腦。
但他根本來不及詢問,隻能跟隨明遠,先把這些不懂的東西一股腦兒記下,然後再去一步步領會——
一刻鐘之後,蕭揚正蹲在一座四輪馬車之後,揚著頭觀察馬車底部的結構。
而明遠,此刻正在十月的天氣裡,連連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宋遼兩國都用馬車,原本都以兩輪馬車為主。但是在明遠主導的公路貨運興起之後,宋境內由兩匹挽馬拉的四輪馬車突然開始大行其道。
而明遠也是為了在蕭揚麵前“顯擺”一下,所以特意邀他上“長途公共馬車”試乘了一回。
哪知這公共馬車剛剛馳出不遠,蕭揚就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同時逼停兩輛車,將前後車的車夫都嚇了一大跳。
“怎麼這麼穩……怎麼可能這麼穩……”
蕭揚一麵蹲在車後觀察大車車底的結構,一麵口中不住地喃喃念叨。
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