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腳下不停,從他金融司衙署出門之後,直接前往界身巷。
穿過如今界身巷作為門戶的那間從食店,明遠腳步飛快,直奔石炭交易所,
明遠的兩個長隨在他身後趕之不及,好不容易追上了,卻見到明遠站在石炭牌價麵前,輕聲歎道:“果然,果然……”
這時石炭交易所的主事見到明遠來此,趕緊走出來向明遠拱手道:“明官人,您來啦!”
這主事見明遠的視線凝在黑板上寫著的石炭牌價上,頓時苦笑道:“今年冬天氣候偏暖,所以炭價低廉,賣不上價……倒是賣給富貴人家的香餅行情還不錯。”
炭的價格與氣溫高低息息相關,前朝白居易寫《賣炭翁》,便有“心憂炭賤願天寒”之語。可見賣炭的商家都是一個心思。
明遠點點頭。
想要了解今年秋冬北方的氣候,明遠根本不需要親自跑去調查,隻需要來看一下炭價,便可知道。
“會下雪嗎?”
明遠又好沒來由地問了那主事一句,問得對方摸不著頭腦,愣了片刻,才伸出手去,道:“這麼暖的地氣,就算是下雪,也積不下來吧!”
說著,主事又抬頭望望清朗的天空,道:“甭管是下雪還是下雨,隻要老天爺能降兩滴水到地麵上,就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感恩戴德了。”
顯然,北方的旱情也已影響到了汴京一帶,尋常百姓都憂心上了。
明遠聞言十分頭疼。
前些日子在水心五殿,他被王珪一打岔,竟忘掉了一件最要緊的事:地氣偏暖,冬季無嚴寒與雨雪,那麼來年北方大片大片的土地,除了旱災之外,還要應付蝗災。
明遠印象中,他那個時空裡的曆史上,熙寧七年確實經曆了一場大旱災與大蝗災,造成北方多地絕收,饑民流徙。據說曾有百萬饑民湧向汴京。
這場災難是熙寧年間變法的分水嶺。
它導致了王安石的第一次罷相,也導致了新黨內部的分裂。
然而最終導致王安石下台的,據說隻是某一個人做的某一件小事。
曆史就是這樣吊詭,出其不意。
明遠歎了一口氣,勉勵那主事幾句,便返回他的大宅子。
在那裡,王雱留了一張字條給他,通知他與金融司相關的人事變動。
薛向外出了,加龍圖閣直學士,知定州。
而繼任者是明遠的老熟人——沈括。
明遠得到這個消息,並不覺得高興。
薛向是理財的能臣,在這個時候明升暗貶,去了定州,不知這釋放了什麼政治風向。
而沈括則回到了被明遠“微調”之前的人生正軌上,權任三司使。
按照明遠所知的曆史,沈括會在這個位置上會調轉矛頭,指向新黨,然後被新黨的反擊傷得體無完膚。
至於沈括入京之後,是否會私下裡向官家趙頊“檢舉”蘇軾所寫的詩文,明遠就真的不知道了。
明遠名知道他付出努力,為這個時代做出了很多改變,但從現在的情勢看來,冥冥中曆史似乎兜了一個圈子,又重回原來的軌跡。
隔了幾日,朝堂上議論了明遠所倡議的在河北修路之事。
明遠作為“首倡者”,竟有機會躋身勤政殿,旁聽群臣議論。
一場“精彩”辯論聽下來,明遠的結論是:宏觀層麵阻力太大。
朝堂上對修“收費公路”這件事已經沒有多少反對意見。但在河北修路這事,在朝堂上竟爭執不下。有擔憂工程太大,勞民傷財的,也有擔憂一旦道路通暢,遼人騎兵麵前便是大道坦途,能夠一鼓而下,直逼汴京。
明遠:沒有公路,金人後來不也照樣直逼汴京?
——自己菜犯不著去怪道路嘛!
但既然宏觀層麵有如此大的阻力,明遠就乾脆去選擇做微觀的事。
在道路修築方麵,他放棄了在河北築路,而是努力爭取“汴京-洛陽”高速公路的修建。
如果這條道路能夠建成,從汴京去京兆府的路程能夠縮短五天。屆時無論是尋常貨物還是軍需,都可以大大縮短運輸時間。
而且明遠提出此項倡議之後,《洛陽日報》上也刊載了此事,為明遠爭取到了西京洛陽商賈的大力支持——畢竟是對自家生意有力的事,洛陽的商人沒理由不為此搖旗呐喊。
於是,“汴京-洛陽”高速公路的修建得到了朝廷的批準,規劃與買地的工作馬上開始進行。看情形,今冬明春時候就可以破土動工。
明遠心想:要是明年春季大旱時,真的有流民南下,至少還有“汴京-洛陽”公路這項大型基建工程在這裡頂著,可以吸納一部分流民,以工代賑。
至於北方,明遠也是從微觀著手。他投資了一間貨運車輛廠,專門製造六輪的廂式加長貨運馬車,由兩匹馬同拉。
這種車輛加裝了彈簧,車輪在鐵鑄的框架基礎上安裝橡膠輪胎。這些設計大大減小了車輛的顛簸,令北方的商人能夠在普通官道上運輸大量的貨物。
但“高速公路”所享有的那些方便快捷和稅收上簡便手續,北方的商人就享受不到了。
明遠暫時也管不了這些,決定就讓那些商人去眼紅去吧。到真的忍不了的時候,這些商人自會想辦法,去遊說朝中官員。
做完這些準備之後,明遠所采購的大批南方貨物,就先裝船運過黃河,然後被裝上這些廂式家常貨運馬車,沿著官道,向北方而去。
北方官道上,稅吏還是按照老規矩,檢查每一輛貨車所攜帶的貨物,征收過稅。
這天秋陽正好,大名府下轄州縣的一名稅吏伸手攔下了一隊這樣的貨車。
這名稅吏姓陳,行九,三十多歲,旁人都叫他陳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