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遠也將自己的侍從衣物換去,穿上了衛士的裝束——不為了彆的,就圖這西夏衛士的袍服統一配了兜鍪,能夠將他過分俊美的臉孔多遮住幾分。
一行人急匆匆地來到水砦正殿裡,立即看到了梁太後的儀仗。
明遠一眼就瞥見了罔萌訛,卻沒有看到禹藏連城的影子,料想以禹藏連城的地位,還沒資格在明遠麵前出現。他趕緊低下頭,將帽簷扯低些,跟隨向華,一起向梁太後行禮。
“我兒,聽說你在水砦想念李清了?”
梁太後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保養得頗為得宜,年輕時應當確實是個美人。她端坐於輿轎之上,得意洋洋地望著李秉常。
隨著梁太後開口,她所在的輿轎之後,一群刀斧手將一人推搡出列。
這人四十多歲年紀,國字臉,兩頰深陷。他身材瘦削,身穿西夏官袍,頭上巾幘卻已丟了,露出摻了半頭白發的發髻。這人一出現,便有刀斧手在他膝彎中重重踢了一記,令此人撲通一聲,麵朝李秉常跪下。
“李清!”
年輕的夏主高聲喊道,卻搓著雙手,無計可施。
“哀家來就是想告訴吾兒一聲,”
梁太後端正坐在輿轎上,得意洋洋地開口。
“你所指望的大宋五路兵馬,已經都被大夏的忠勇男兒們全部擊潰。”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般擊中了秉常。
年輕的夏主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向梁太後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隨即雙腳一軟,慢慢坐倒,摔在地麵上。
這話也給向華與明遠兩人不小的震撼。
向華稍微怔了怔,才趕緊下令,命他麾下的一名小校上前,控製住秉常。
明遠就是這名小校,他作勢扭住李秉常的胳膊,口中低聲安慰一句:“這不可能……”
大宋五路齊出,總兵馬有三十萬人。以西夏現在的軍力,想要同一時間全殲三十萬宋軍精銳,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配備了火器……這恐怕是梁太後誇大其詞。
但是……明遠心頭也不免升起一陣寒意。
如果不是這樣,又怎樣解釋,在他記憶中本時空的曆史上,這場宋夏之戰最終沒能得到什麼輝煌戰果,反而將王安石變法所積攢下的家底一次耗空呢?
“吾兒,哀家就是來告訴你,你所信任的這位親信,現在也沒什麼用了。”
這下明遠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若是宋軍大勝,迫至靈州城下或是興慶府,西夏想要與宋和談,那麼李清作為一個降將,是可以犧牲的棋子,或者是可以出麵談判的中間人。
但現在看著樣子……明遠再難樂觀。
而李秉常麵上也一片死灰。
年輕的夏主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生母要對忠於自己的臣子做什麼了。
“李清,向你的國主道個彆吧!”
梁太後柔聲開口。
她身後一名刀斧手上前,手中一把巨斧高高舉起。
“李清……李清……不要啊!”
“母後,母後……是兒臣不孝,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但李清隻是忠於兒臣,按照兒臣的意思行事……”
“求母後開恩啊!”
李秉常痛哭流涕,跪著向梁太後的方向膝行兩步。
明遠似乎儘責地拽住李秉常,但他知道,此刻這位少年國主全身在拚命顫抖,甚至將一部分身體的重量壓在明遠身上。
如果沒有明遠,秉常可能會撐不住。
就在這時,李清突然開口,高聲向李秉常喊道:“大王,請你記住臣這最後一句話!請一定記住——”
“生,亦我所欲也!”
刀斧手高舉的利斧表麵泛著寒光,在室內燭光的照耀下一閃。
“義,亦我所欲也!”
隻見那李清,漲紅了麵孔,額頭上的青筋一枚枚迸現——他在用儘全身力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給李秉常留下這樣一句話。
這是一個漢臣,在向曾經給予他支持的異邦君主表達最後的信念。
此時此刻,李秉常口中,向華與明遠心中,跟隨著李清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念出下麵的句子:
“二者不可得兼……”
這是華夏文明生生不息的秘密,是它能夠獨立於利益爭奪而永遠存續的動力。
“舍生而取義者也!”
“噗”的一聲,巨斧落下,屍倒血流,頭顱骨碌碌地滾出很遠。
李秉常哭倒在殿前的塵埃之中。明遠假裝在扶,但實際上心裡震撼莫名,雙眼與心中一樣的酸澀難當。
秉常突然大力甩開明遠的攙扶,雙手撐在地麵上,向梁太後輿轎的方向爬行了兩步,倔強地揚起臉,滿臉淚痕地喊道:“生,我所欲也……”
梁太後端坐在輿轎上微笑著衝秉常揮了揮手,施施然道:“我兒不必重複這些沒用的廢話。”
“在這世上,刀斧是有用的,弓箭是有用的,力量是有用的。”
“酸儒們說的言語,是最沒用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