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怎麼可能?
於是蘇軾一躍起身,探頭望望窗外月色正好,跳下床榻,道:“張懷民肯定還未睡,我去擾他去!”
正陝西路轉運司府署中通宵忙碌的種師中,靠著板壁歪了一會兒,突然醒來,坐直身體,凝眸回想了一陣他的夢境,隻覺有點古怪。
“難怪明師兄總是念叨不讓我去太原!”
種師中嘟噥一句:“不去就不去吧!”
說著,將臉靠在板壁上繼續睡。
*
不止是宋境,遼主耶律浚一覺醒來,突然意識到:在他的夢境裡,他從未活到過今天。
就像是有人在閻王的生死簿上漏勾了他的名字,陰錯陽差,他就這麼活到了今天,還當上了遼主。
隻是——
耶律浚起身,去看剛剛出生未久的兒子。
他這個大胖兒子現在還未取名,隻有一個小名叫做“裹兒”。
耶律浚望著裹兒心情複雜,在他的夢中,是裹兒長大之後為自己這個父親和外祖母蕭觀音平反昭雪,但是裹兒也斷送了大遼的江山,大片大片的土地從此落在新崛起的女真人手中。
現在……大遼這條巨船由自己掌控,耶律浚不由心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覺。
他彆無選擇,隻能嘗試努力做一個英主。
*
人們做了各種各樣的夢,多是關於未來的。有些人忍不住便找人分享,結果立即發現:這種夢,對方也做了。
這夢準嗎?
有人說準,也有人說不準——畢竟是關於未來嘛!
但所有人的意見都一致:這必然是上天給予了啟示。
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的,這便意味著這個關於“未來”的提示,會改變很多人的行為。
有些人的人生因此徹底改變了,但未來是什麼樣,卻依舊是未知的。
……
也有些人木知木覺,這個夢境對他們沒有影響。
蔡京在侍女的幫助下穿戴整齊,坐在自己的書桌跟前,興致勃勃地研磨。麵對走進來的弟弟蔡卞,他與以往一樣,溫和地笑道:“元度,來看看我這一幅字寫得如何?”
*
種建中醒來,睜開雙眼,眼中目光淩厲——他在飛快地思考。
他夢見了自己完整的人生,他夢見了大起大落,勝利與敗亡,他甚至還改了名字,不再是他自己……但這些他都沒有太往心裡去——
他唯一緊張的,就是他的夢裡沒有明遠。
種建中連忙起身,迅速穿衣,出門尋找明遠。
他縱馬於西夏興慶府裡裡外外,問遍了這裡的每一個人,無人能說清明遠此刻在何處。
明遠就像是忽然人間蒸發,完全消失了一樣。
“你要問明遠的下落?”
被押解而來的一群囚犯中,有一人衝種建中一笑,露出缺了兩枚門牙的一排牙齒,那門牙還留著帶有血跡的茬子,看起來像是新近被打掉的。
這句話是用漢話問的,種建中轉過身來,見到說話的那名囚犯穿著黨項人的服飾,戴著鐐銬。
“你知道小遠去了哪裡?”
種建中走近那名囚徒,辨認了片刻,突然問:“你是禹藏家的人?”
他還記得兩天前審問過一群禹藏家的旁支,這些人因為西夏國主的母子之爭中站錯了隊而被擒下獄,如今大約是要被發配邊境去做苦力。而眼前這人就在其中。
說著這話,種建中已經心生警惕。
“對!”
那人突然衝種建中笑了。
“明遠對你想必很重要吧?”
種建中一麵戒備,一麵緩緩開口問:“你知道他在哪裡?”
那人突然暴起,想要給種建中一拳,但是種建中既有準備,便不懼對方,手中鎖鏈稍稍一緊,那人的拳頭就生生差了兩寸,達不到種建中臉上。
“呸——”
一口帶血的吐沫擦著種建中臉頰而過。
“告訴你,我好後悔,好後悔將明遠那個畜生養的帶來西夏——”
“你是禹藏連城?”
種建中已經聽明遠說過他到此的種種冒險經曆,自然對這個禹藏連城印象深刻。
“禹藏連城,告訴你吧。你兄長是我所殺,與明遠無關。”種建中正告對方。
“而你,卻為了一己之私怨將明遠劫來西夏。”
“所有的事都應你而起,今日這結果,也是因你造成。”
種建中將這“自食其果”四個字的意思說得平直明白,禹藏連城卻像是胸口被重擊,口中捂了一口老血似的——若他不把明遠帶來夏境,也就沒後來的事了。
種建中不想與禹藏連城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禹藏連城在背後連聲咒罵,先是用黨項話,各種汙言穢語滔滔不絕,後來發覺對方根本聽不懂,才改了漢話。他奮力喊道:“願你永生永世也找不到那人!”
種建中突地轉身,臉色可怕。
那禹藏連城臉色也隨之變了——在這樣的眼光跟前他感受到了油然而生的恐懼,令他不由自主地牙關打戰,雙膝發軟,嘴卻依然硬著:“願你……永失所愛……”
這一句徹底擊中了種建中內心深處的恐懼。
一時間他如墜冰窟,竟木然待在原地,連那禹藏連城被人牽走也絲毫不差。
“種郎君,種郎君!”
馬蹄聲響起,這回是向華縱馬而來。
“向華,”
種建中猛地轉頭,心中生出一絲希望。
“你家郎君在哪裡,你看見你家郎君了嗎?”
“種郎君,我家郎君一早上出了城。他留話說若是見到你,就請你到城北山上去尋他去。”
種建中再未說什麼,直接縱馬出城,向興慶府北麵疾奔。
興慶府地勢北高南低,城外便是一座山丘。此時已經入秋,各處都顯出草木蕭疏的景象。唯有在此山南麓,尚有綠草如茵,其間點綴著野花,風景如畫。
種建中忽然看見了遠處山坡上一個小小的白點,正在向自己這邊移動。
他心中猛地一動,意識到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於是種建中拍拍座下神駿的腦袋:“踏雪,我們走!”
踏雪頓時一聲長嘶,載著種建中便向那裡疾奔而去,越來越近——
種建中屏住呼吸,睜大眼睛,想要辨認來人的樣子。
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緊張——種建中想,現在他滿懷都是希望,他不想再經曆失望了。
好在那人的樣貌一點點在種建中眼裡勾出來,漸漸變得細致。
那少年郎已經換掉了西夏服飾,改回華夏衣冠,此刻一身白衣,滿臉輕鬆,正緩步向種建中走來。
種建中到了此刻反而有些不敢上前……他記起他的夢,夢裡從來沒有過明遠。
踏雪卻才不管種建中在想什麼,徑直上前,按照老習慣用脖子蹭蹭明遠,似乎想要討一粒麥芽糖或是雞蛋吃吃。
明遠顯然心情很好,他眼看著種建中縱身下馬,搶到自己麵前,眼中寫滿焦憂。
明遠向種建中露出笑臉:“師兄——”
“我做到了。”
種建中一怔,然後猛然上前,兩人四手緊緊互握。
明遠沒有說他究竟做到了什麼。
但是種建中心中已是了然——
無他,此生與你共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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