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從那天起, 白飛鴻便偶爾會見到碟子裡的蜜餞少一兩個。
因她從來沒有親眼瞧見希夷吃東西,便也故作不知,隻是時不時拿些彆的點心小吃來, 用深深淺淺的碟子裝好,放在小幾上。杯盞碗碟自身的繽紛的色彩, 再加上糕點各異的造型和顏色,遠遠望去,倒像是一片盛開的花朵,為冷冰冰的宮殿憑空添了幾分旖旎之色。
希夷似乎沒什麼偏好, 沒有特彆喜歡的東西, 也沒有特彆討厭的東西。他看起來總是淡淡的, 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樣子。平時也很少與人說話, 總是坐在一旁, 出神似的想著什麼。
所以那天,白飛鴻練劍歸來, 發現希夷正靠在隱幾上, 掰碎了一塊點心喂鳥的時候……好懸沒把手裡的劍給掉地上。
“那什麼……”她張了張口, 伸手比劃了一下,“這是什麼?”
她呆呆地看著希夷懷裡那隻鳥。
前前後後兩輩子, 白飛鴻都沒有看過希夷如此親近活物的樣子……不,更讓她震驚的是……原來太華之山還是有(他們兩個以外的)活物的嗎?
這山上冷得彆說是鳥了,連蟲子都沒一隻!
“蠻蠻。”
希夷將酥餅在手裡揉碎了,細細捧到那鳥的嘴邊,看著它小腦袋一點一點叨走, 雖然吃得很慢, 他也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溫柔得讓白飛鴻更加震驚。他卻似乎將她的震驚當成了對“蠻蠻”這兩個疊音字的不解, 稍稍頓了頓, 還是對她解釋起來。
“蠻蠻,也就是你們常說的比翼鳥。”
說到比翼鳥,白飛鴻頓時就明白了。畢竟,有幾個人沒有聽過“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這句詩?她頓時湊上前來,好奇地看著這傳說中的靈鳥。
傳說中的比翼鳥,看起來倒有些像是鳧鳥,隻是羽毛是青赤色的,因了伏在希夷的臂彎裡,所以遠遠看的時候,除了羽翼格外豐麗華彩,與彆的鳥兒也沒有特彆大的不同。隻有像這樣湊近了看,才會發覺……
“它隻有一隻翅膀和一隻眼睛嗎?”
白飛鴻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青赤色的比翼鳥,指尖滑過侈麗的羽毛,像是滑過上好的絲綢,又像是滑過山間的流泉。那隻鳥似乎是不喜歡彆人碰它,不重不輕地叨了一下她的手背。不怎麼痛,但白飛鴻還是收回了手。
“蠻蠻都是這樣。”
希夷用空著的手輕輕梳理著比翼鳥的羽毛,和對待白飛鴻不同,比翼鳥並沒有去叨希夷,反而舒服地閉上了眼睛,鳥喙埋在酥餅的渣子裡,喉嚨裡發出微微的咕嚕聲。希夷替它理毛的動作很熟練,一看就做過許多次,比翼鳥也抬起下頜,示意他去替它梳理頸下的羽毛。
白飛鴻站在一旁看著,一時之間,心情頗為複雜。
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為傳說中的比翼鳥這麼親人感到驚訝,還是該為看到希夷與活著的生命如此親昵感到詫異。
不過……
“它真漂亮。”白飛鴻彎下腰,湊近了些看,“我一直隻是在書冊上見,還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來著……居然真的有比翼鳥啊,感覺好神奇。”
“嗯。”希夷微微垂下頭來,繼續用點心去喂那隻鳥,“這是最後一隻。”
“最後一隻?”
白飛鴻的微笑漸漸斂去了。
蠻蠻,比翼鳥,顧名思義,是相攜而飛的鳥兒。
一翼一目,相得乃飛。
比翼鳥,不比不能飛。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兩隻鳥一起,隻有一隻眼睛和一隻翅膀的比翼鳥,無論如何都是飛不起來的。
這隻鳥,或許從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有飛過。
“我從崇吾峰把它的父母撿回來,一百年前,它的父母死去了。就隻餘下它一隻了。”
希夷理著它的翼羽,語調也是淡淡的。
明明有著為了飛翔而生的羽翼,卻一次也不曾真正飛起來過。
明明是為了相伴而生的比翼鳥,卻注定等不到屬於自己的另一半。
“明明以前有很多。”希夷的聲音,聽起來倒像是一個有些茫然的小孩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都不見了。”
聽到這樣的話語,白飛鴻心中也不由得掠過一絲哀傷。
她看著希夷,忽然想到了一個詞。
孤獨。
在這個曾經熟悉的一切都漸漸消失與遠去的時光之中,這個人到底守望了多久,又將守望何時為止?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一些理解……為何他總是什麼也不做了。
或許對於希夷來說,昆侖墟也好,這裡的人們也好,與其他從他生命之中消失的生靈並沒有什麼區彆。他是如此習慣於失去,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裡,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什麼也做不了。
——那是因果。
隱隱約約,白飛鴻有些明白他那兩句話的意思了。